正文 緩慢的練習 — 24

正文 緩慢的練習 — 24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跛了脚还走得这麽潇洒,背後飞来子弹都不管一样。许瑞亚就这麽从容的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留下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呆立在原地,演出她设定的剧情,慢半拍的发现主角其实是编剧。

那样冷淡的表情,让我连追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长长的路上我想我们是朋友如果有期待我想最好是不说

你总是微笑的你总是不开口世界被你掌握

「嘿,我...」我强自压下心头紊乱的思绪,转头为难的看着谢青盼,明白她最要强所以怕她难堪,但其实根本没什麽话要对她说。

「今天的比赛很精彩,你打球的时候很帅喔。」或许是以为我在紧张,谢青盼挂起温和而一派天真的笑。「如果你现在跟我告白的话,我一定马上就会答应的。」

那是开玩笑的轻快语气,但就因为我太了解她的聪明,就更知道在这个让双方都有台阶下的俏皮话背後,盼盼是认真的。

我可以忘记自己什麽时候干过什麽傻事,但我不可能忘记我们在一起过,不可能忘记我们的纪念日,那不是今天,我想。

可是难道,我就要这麽改写我的过去吗?

在这关键的一刻,我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拒绝,只能呆愣地看着她,想起中午我们两个在礼堂里练习的情景。太荒谬了,她们,和17岁那个我,明明都期待我说一样的话,给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此刻我却像个懦夫一样垂下肩膀看着地板。

许瑞亚,你难道就这麽希望我们有个快乐的结局好让我不再去烦你吗?

世界的纯真此刻为你有疑惑...

或许我们都一直在追逐着一个影子,虚无飘渺到你无法伸手触摸甚至看不清楚,或者是,距离遥远的使你觉得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影子。

於是你不断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着,然後执着,迷失,或是退而求其次於某个相似的背影。

「嘿,我只是想要谢谢你,中午弹的那首曲子…你弹的很动听,让我想了很多事。」我转头凝视着她,她也专心的看着我的脸。

然後我突然了解,所谓一段感情的结束,或许并不是你愿意好好剪脚指甲,愿意不再太黏她,愿意多听她说话,可是她却不愿意等你改变了,也不是她甩了门头也不回,而你拼命痛哭,否定了所有过去两人共有的一切。

或许是,当你回头再次看着她的脸,想起过去的种种激情,遗憾或感慨,然後在平静之中明白,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的你的一部份了,你接受了,你不再抛弃或逃避,你解除了封锁,然後你开始对自己和对方微笑。

「我很喜欢你,我想,或许真的有那麽一天,你真的会和我在一起。」

我想起最初的温柔,即使明白那不是成熟的爱,回头看去或许甚至只能算是一段盲目的追逐,但那却是不容否定的,过去的我的一部份,也构成了现在的我的一部份。我看着她,对她微笑。

「不过,我想大概不是现在吧。」

盼盼也歪头看着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即使我并不明白她理解了什麽,然後拉开保健室的纱门走了出去,走往那个有我的过去。

「你那样是什麽意思?」

我怒气冲冲地踏进放学後空荡荡的教室,里头只有许瑞亚一个人,以她惯常的姿势只手撑头看着窗外。

满天诡谲的火烧云将她的侧脸染上血色,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麽让我觉得很不对劲。我甩了甩头,大步走到她的桌边,沉着声说。

「到底是什麽意思?为什麽要把我推给她?」

许瑞亚皱了皱眉头,像是被我打扰了,然後缓慢的转过头来看我,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想说我大概快走了,就发挥助人精神推你们一把啊。」

「你...」

「你不觉得,这样的天色很魔幻吗?」她转过头去,继续淡定的欣赏外头难得一见的风景。明明微笑着,我却觉得离她好远。

满天的火烧云。魔幻的时刻。

我曾经和某个人在放学後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台风来临前的火烧云。我甩了甩头,一直想不起的某个片段在这瞬间重叠,清晰的景象在我脑海浮现。

「咦?你不回家吗?」放学後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刚练完球又折回教室拿东西的我和那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台风要来了。」

「台风来了,才有火烧云。」女孩头也不回地淡淡回答,看不清她的脸,甚至无法记住她的声音,只有那抹只手撑头的侧影。

我也学她走到窗边,探出身体,感受这份风雨来临前,诡谲却美的致命的漫天红云。

我曾和某个人在一个晴朗的夏日里,一起坐过火车到海边去过。

坐在身边不发一语的那个人的身影却确确实实的被我像擦拭灰尘般抹去了。

「你身体不舒服吗?」早上九点半,迟到刚进校门的我,碰巧的和正要离开的她在铁门前相遇。

「想去看海。」她微微侧头看我,长长的头发披盖下,很难完全看清她的长相,只隐约看见一双淡色的眼睛,和苍白的唇。

这麽病恹恹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不知道为什麽这个女生总是很难令人记忆的清,但我认出她是班上的同学,一个长期请病假缺席的女生。

「海边?坐火车吗?好像很好玩欸,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怎麽说呢?就是很难让人放着不管,起码我是这样啦。於是我勉强挤出友善的笑容,硬着头皮装熟。

她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带头走了出去。

「欸!我有骑脚踏车!不用用走的啦!」我跟在她背後轻声喊着。从头到尾都没有仔细看清楚她的长相,只记得我们在火车上并肩坐着,一语不发,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望见湛蓝的海平面。

我呆立在原地,感觉到某种巨大的记忆团块像是疾驶的火车向我冲击来,车头灯的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何旬。」

班上从来都是41个人,没有多也没有少。

因为身体疾病很少到课以致没有任何人查觉他消失的,那个沉默而存在感稀薄的同学,叫何旬。

她被从所有人的记忆里彻底抹去,她的座号被一个叫许瑞亚的人顶替,而这一切几乎没有任何不对劲。

除了她偶然在我脑中留下的一小段记忆。

「何旬在哪里?」在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我已经一把揪起许瑞亚的衣领,把她整个人微微提起。

但许瑞亚只是那样平淡的看着我,然後浅笑一声彷佛被狠狠揪住的人是我而不是她,映着外头血红的天光,那样的神情诡异地令人害怕。

「呵,安如,你真的越来越聪明了。」

「你把她怎麽了?她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就为了自己一时冲动的粗鲁举止吓坏了,却僵在原地,悻悻然想放开手,只等着许瑞亚开口说一句,她现在还生病在家啊,这样就好了。

「被我取代,彻底消失在时空之中了。何旬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了。」可是许瑞亚只是定定的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着。

彻底消失在时空之中了。

「你为什麽要那样做?」她平静的话语像是深水炸弹沉进我脑海中,在我猝不及防时爆炸。

「不就是为了这个任务。」她轻轻撇嘴,视线毫无退缩的对上我,在我眼里看来好像是在嘲弄。

「你知道这一切有多麻烦,有多少手续要办吗?当然,你也不是故意的,用不着感到太愧疚,不过,起码不要这麽质疑我们努力工作的成果嘛。」

「为什麽?」那些话语像是挑衅,我不想听,揪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在我们认识的短短四天中,她一直是这样冷淡的表情,但此刻我却觉得那表情像把刀般直直的插进我的心脏。

这就是我认识的许瑞亚吗?

「为什麽你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放心吧。做为一个人类,何旬是完完全全的一座孤岛噢。她的消失不会让任何人难过,甚至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呵,除了好管闲事的你之外。」她轻笑一声,眼底的冷酷与嘲讽教我不寒而栗。

然後像是感觉我的血还没淌够那样,她勾起一边嘴角,冷静轻柔的开口。

「哦,说到这个,我一直想跟你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义务满足你对我莫名其妙的想像。以後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过好你的生活,我要做我的工作,我是怎麽样的人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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