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已过了莫约一年。
参天古木隐映着翠绿欲滴的竹屋,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山清水秀地杰灵。
晚轻徐步踏上竹制的阶梯,一眼便睇到了连谖双手捧着陶制的茶盏,失神地望着窗外。她回首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刚想说什么的青寒双手连忙捂住嘴,圆溜溜的大眼睛转着好不生动。当看到连意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般,又看了眼晚轻,才提着篮子向林中跑去,是为了不打扰她们。
“连谖。”从敞开的门进入,晚轻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回来了,青寒那孩子呢?”连谖回头见她柔柔一笑。她的美不似晚轻淡雅中带着点冷清,而是柔和如水,鹅脸蛋上有些时候略带忧郁,却很清澈,不是那种一眼便让人惊艳的,需要慢慢去品尝。
“他去林子里玩了。”
晚轻说着,朝她走过去,桌案上用墨砚压了张白纸,上面的字迹柔中带劲,龙飞凤舞地呈一字排开,显然不是常练习的,带着点青涩。上面墨迹未干,反射着星星点点的零光,却仿佛能刺痛眼:为君沉睡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分人断肠……”
晚轻眸中的光芒点点凝结起来,丝丝苦涩蔓延。
连谖双手捧着早已凉透的清茶,冰冷的触感直达心底,声音轻轻的,仿佛在自言自语:“爱像酒也像茶。”
经过人间一年的相处她们都知道彼此内心都有一道隐藏在深处的伤。
“再烈再醇也会凉,会变质。”晚轻拿起案上的白纸,看着诗句。
连谖笑了笑:“不管如何,酒还是酒,茶还是茶。”
“是啊。”晚轻脸上仿佛被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许久她才放下白纸,桃花眼转向连谖:“当它们变了,会伤了身,还有谁会愿意去饮。”
有些阴沉的清晨,暗光从窗外打到连意背后,迷蒙恍惚,她无言了半响,才回答:“真正的有心人自然会去饮。而我即便这酒中茶中渗了毒药也会饮下去。”
是了,这种毒是致命的诱惑,引她不停追随。
即便即便这酒中茶中渗了毒药也会饮下去?这就是她的执念?晚轻的心下意识地一凛,连谖的爱,或许真是深入骨髓的,而她的,又算什么……
熟悉的气息近了近了,因为久了,也就遥远了,模糊了……在人界的一年后,她终于又看到了他。对他来说,也许只是天界的短短一天而已。
连谖早已识趣的离开了竹屋,窗前已没有那个纤柔的身影,窗外树叶飘零辗作泥沼。
月牙形的面具掩着半边脸颊,上面的花纹很奇异,人心总会变化,每一次,都能看到不同的形状,她也曾天真地问他的脸是不是也如那面具般会变化,才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他只是浅浅一笑,隔了一副面具,就如隔了万重山,千里雾,她连他的喜怒哀乐也不清楚……
心忽然有了异样,似喜非喜,似痛非痛。晚轻挂着淡静的微笑,迎上他的目光。
那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阳光光华四溢瞬间就被抛在了身后,内罩深蓝交领袍子,腰间的丝绸腰带绕了两圈在中间打个简单的结,外套浅蓝色长袍,如此纯粹干净。
“轻儿。”他道出口的是她所熟悉的一如既往的称呼。
他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在晚轻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他偶尔绵长如织的温柔好比一张无形的网,总教她无处可逃。
“师傅……”在他面前,她总做不到随性随心:“你怎么会来凡间?”
“当然是为了你。”他蓝眸如海,音色悦耳沉静,好比一个无欲无求的谪仙。
“为了我?”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不是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走向晚轻,及地的蓝袍拖曳过经过岁月冲洗的竹木地板,染不上半分尘埃。
他们的距离很近,,隐约的香气充斥在两人中间,仿佛隔阂,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好像是很久没见了。”她眉眼有浓情显露,而她自己却没察觉。
两人之间有太多障碍跨不过,有时候晚轻就会想,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如此深重。她年幼时遇到他,定下了师徒关系,倒不是怕世人的眼光,因为他的身份犹如一个谜,除了晚尘,更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师傅。于是答案只剩一个,他们平和的外表下都有一颗孤高的心,他放不下,不肯以真面目待她。要她如何能承认她对一个连身份都不明的人有了情爱。以至于保持着微妙的关系那么多年。
晚轻眸中秋水含烟,美丽如斯:“师傅请坐吧。”
说着她就要转身让开一条道,却忽然脸色一变,倏地转身,想要出手已经来不及。
只见他随手一动,仿佛在在仙圆摘花般优美的动作,一阵风从屋外鱼贯而入,晚轻,晚轻鬓角的发丝都被风吹起。
瞬间,青寒已被气流困住动弹不得地带入竹屋内。
他转身看着这个莫约十岁的小男孩,如玉的蓝眸透着胜似千年冰魄的冷漠。
晚轻瞬移挡在他们中间,惊诧已经盖过了疑惑,在她的记忆里,他是第一次露出这么冷的目光:“师尊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