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刚走出电梯的Annie，她的红底高跟鞋鞋跟敲在地砖上，清脆的敲击声回荡在整个走廊。
这层楼本来便只设有总裁办公室与迎宾室，平日少人经过，於是整个偌大的走廊，只剩她鞋跟敲击在地面的声音，像是孤傲而无人应和的跫音。
她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却见办公室附设的沙发上，Catherine正坐在那儿，跟总裁林巧兮与副总裁范有益谈着话。
三人见她进来，并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谈话仍继续进行着，林巧兮对Annie笑了笑，於是Annie一如以往的走了过去，站在林巧兮的身侧。
「…我跟企划部的人讨论，并就立达、翔宇现有的经营策略进行分析过後，我想用并购的方式，并购其他在大陆的集团变更为我们的分公司，应该是最节省成本的选项。」Catherine不疾不徐地说着。
站在一旁的Annie，看着坐在林巧兮身侧的Catherine，看着她专注而干练的指着桌上的文件对两老进行分析，这个画面，对Annie而言，似曾相识。
只是以前坐在Catherine的位子上，对总裁、副总裁这种等级人物进行报告的人是她自己而已。
而以前的Catherine，虽然是跟自己共事，但当时还只是个小干部的Catherine，要不就是进不了这扇门，要不就是站在她的身旁听她指挥。
岁月迁移，时光不待。
什麽时候，两个人的角色已硬生生的对换了？
想着这些的Annie，已无法将视线从Catherine身上移开。
「…我也是认为并购比较妥适，翔宇集团海外企划部的主任仲翔也跟我提过这个想法。」范有益看着桌上的数据报告，微微颔首，显然对Catherine的想法颇为赞许。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两边意见一致，你们的判断，我很喜欢。」
「…翔宇跟立达能达成这样的默契，是最好不过的了。」
范有益说着话时，他的食指像是要帮自己的对话伴奏一般，在桌上不住地叩叩地敲着。
「徐总，那就请你做进一步的评估，请你评估大陆那边哪几间公司最适合做为我们并购的对象。」
「…记得，准确对我们而言，是最重要的考量。」
「…至於效率，你在立达这麽久，一向没有让我失望过。」
范有益笑着，他笑着时，那脸颊上因岁月不饶人而生的皱纹，因为他硬是堆满的笑容而在脸上被挤成几座丘壑。
范有益的要求其实就是要Catherine做得又快又好，这跟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没有太大的差别。
而对於这样不合理的要求，Catherine并没有拒绝，她只是收起了桌上的报告书，放到随身带来的资料夹中，微微点头。
「这次的案子，我会力求尽善尽美，不会辜负总裁和副总裁的期望。」
Catherine说着，站起身来，正要跟两老示意，似乎是已经打算离开办公室。
只是她才站起身来，便一把被林巧兮给拉住。
林巧兮显然是坐在旁边已久，因她只有烦闷时才会不住喝茶，而她的茶杯里头的茶，此刻已然将要见底。
Annie见状，连忙用一旁的茶壶里替林巧兮斟满了茶。
但林巧兮连看都没看Annie一眼，便顾着要对Catherine说话。
「小凯，你这次回来，都还没跟阿姨好好聊聊。」
「怎麽这麽快走？」
「晚上和阿姨跟你范叔叔好好吃顿饭啊？」
「你在美国那麽久，台湾的好餐厅可开得多了，很多你没尝过的，阿姨带你去好好尝尝？」
林巧兮急忙地说着，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很急，就像是等这个机会已等了许久一般，听起来倒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对於林巧兮，Annie莫过是觉得可悲的，一个女人跟了一个男人几十年，换不到个名分，只能挂名在男人开设的集团里，白日的时间在集团里当个橡皮图章，晚上当个花瓶陪男人社交应酬，夜里还得伺侯男人更衣入榻。
男人看她像个摆设。摆设，不喜欢，随时换掉是轻而易举。
而且，摆设从来不该只有一个，有能力的话，多买几个、多选几件，放在家里、搁在身旁，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个逻辑下，范有益当然不只林巧兮一个情妇，但能长期跟在范有益身边，想必最听话、最安分的一个情妇也就是林巧兮了。
这样的林巧兮，在Annie看来就像个空壳，一个只敢顺从不敢有自己声音的空壳。而对於过往曾叱吒风云的自己，因为身体的关系，现在居然落到只能伺候一个空壳，相当然尔，Annie对於自己这副孱弱不堪的身体，自然是憎恨不已。
「是啊，徐总，你今晚就当回你阿姨的好外甥女。」
「这次的并购案，我信任你，你放心去做就是了，不急於今晚。」范有益看得出林巧兮的心思，跟着劝进。
对范有益而言，买个礼物、顺个心意，就能有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人，自然是笔划算不过的买卖。
Catherine本来也就没有拒绝的意思，她的确想找个时间好好跟林巧兮吃个饭，只是还找不到适合的时间开口而已。
於是她自然答应了。
说是要回办公室交代一些事情，离开前，Catherine温柔地抱了抱林巧兮。
对於林巧兮的寂寞，母亲早逝的Catherine，也被林巧兮照料了十几个年头，这些寂寞，她不会不知道。
只是林巧兮的这些寂寞，并不来自於Catherine，因而，大多的时候，Catherine也无能为力。
等Catherine关上门，林巧兮便像是个等不及的小女孩一般，她迫不及待地看向Annie。
「Annie啊，你帮我好好想想，有哪几间餐厅适合带小凯去吃的？帮我多选几间？不要只有一间啊。」
「小凯上次回来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天我一定要带她多吃点好吃的。」
林巧兮喋喋不休的对的一旁的Annie说着，像是怕选得晚了，Catherine就会反悔一般。
「你啊，是不是想着你那个好外甥女如果吃上瘾了，就离不开台湾了？」范有益说着，喝着茶的他眯着眼，像是感受不到林巧兮的急迫一般。
林巧兮不以为意，她忙不迭的坐到范有益身旁，温柔的勾着范有益的手。
「范爷，你知道的嘛，小凯是我一手带大的阿，当年我姊姊死了，一家就剩她跟雅恩两个小女孩，多可怜啊…」
「小凯又最争气，不到十八岁就拿了全额奖学金出国，回来没几年，就跟我说她想进我们公司。」
「我当时开心死了，你也觉得很好的阿，只是没想到她却跟我们说她要去的是刚设立的美国分公司…」
「你看看，小凯在那边多麽认真，你也很喜欢的不是吗？」
林巧兮的心思在范有益看来能有多缜密？在商场上厮杀数十年的范有益怎麽会不知道她这小女子心思，他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你外甥女的能力很好，我的确很欣赏。」
「既然Kevin都已经离开立达了，总公司总经理这个位子我当然想找个你喜欢、我欣赏的人来坐着。」
「你别急，位子空在那就是空着，如果徐总表现得好，我当然会要求她留下来…」
「至於这个表现好，是不是只有工作上而言，你知道的，我还是有我的考量…」
范有益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林巧兮再清楚不过。
她笑着靠在范有益的肩上，温顺的勾着范有益的胳膊，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那等你的长子博翔回来，如果小凯喜欢，两人看得对眼，是不是这个总经理位子就是小凯的了？」
林巧兮说的就像是个要糖吃的孩子般，好像只要能够得到糖果，牺牲什麽好像也无所谓了。
范有益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有着藏不住的宠溺。
「…你说呢？你知道我对你都是真的，从不食言。」
此刻，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已经看得到夕阳的光晖。
位於九楼的总裁办公室，因高度最高，风景向来最好，从窗外看过去，可以看见整个信义区的楼房们与天空的边际交会。
Annie也很喜欢这个景致，有时林巧兮不在办公室，她会往下望去，这里的高度，有时会让她想起当年自己在商场上的叱吒风云，有时候也会让她想像，如果当年不是因为生病，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能在这样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
而此刻，听着范有益与林巧兮对话的Annie，又替两人斟了几次茶，当茶壶空了，她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在小小的茶水间，她倒了壶热水，仔细回冲了几次茶，过滤了茶叶，再倒入茶壶中。
这些动作很细致，她不厌其烦地反覆做着。
只是刚泡好的茶，她倒了杯出来，试喝了一口，像是因为茶味太苦涩而激生烦闷，下一秒，她猛地将整壶茶水茶杯摔进水槽里。
砰的一声巨响，却只能响在这不大的茶水间中，顶多传出点余音在走廊上，总裁办公室估计是听不到的。
不，不该是这样的，自己不该只有这样，她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这样的念头像是失控了般，在她的脑海里不住滋长、跳跃。
一时间无法镇定，Annie扶在水槽旁，不住喘气，过了会，她才稍稍冷静。
整个茶水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水龙头偶尔滴下水滴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Annie拿出手机，她拨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便被接起，看来电话那头的人，已经等了她许久。
「…我跟你合作。」不需要多余的应对，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说得直截了当。
只是这话里的每一个字，她似乎都听得比对方更清楚，只因这个承诺，已经在她心头挣扎了不下数百遍。
「…很好。」对方也回应的乾脆。
「你放心，我说过，你跟我合作，不会让你失望。」
「那接下来，你就等我联络。」
对方说着，不等Annie回应，便挂上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只剩机械式的嘟嘟音，Annie放下了手机。
她扶着水槽，直视着前方，久久都没有动作。
而眼泪不知何时，已不听话似的，盈满了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