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先不准吃饭。
当然这对原海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只要有水她就能活得很好。
接下来是关进黑麻麻的小房间。
说小其实就跟之前的鱼缸差不多,赛莲很快就适应下来,窝在角落的单人床上安睡。
从摄影机二十四小时监控一切的提诺桀斯心情非常不好。
最终他还是忍无可忍的亲自光临这间暗室。
「你倒是顽强,一般人只要两天以上没接触阳光就要崩溃了。」
赛莲歪歪头不置可否,她在海底有时一整年只见过灯笼鱼的萤光。
「宝贝现在有什麽想法?」知道现实不容人如此任性,丢下无谓的坚持才能活得长久。
什麽想法?放我走算吗?
「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是说了也没有意义。
提诺的脸扭曲了一下,震惊、愤怒、不敢置信,就像是那些霸占流星街资源,自以为高人一等,却轻易就死於蜘蛛手下的人。
真是有够难看。
「臭小鬼!」
赛莲被搧了一巴掌,力道很大,粉嫩的脸立刻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
「搞清楚你自己的身分!我叫你闭嘴就闭嘴、说话就说话!」
「……」
「我现在要你说话!」
赛莲突然想起那次她在飞坦屋子里看到的景象,也是在这样窄小阴暗的房间,一个陌生男子全身浴血的被绑在角落,嘶声痛呼。
飞坦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但他没像侠客一样急着遮掩一切,反而是要她睁大眼睛在看仔细一点。
「你为什麽、要打他?」赛莲问。
「因为他一直求饶。」飞坦冷笑:「自己都先放弃了,凭什麽要我来原谅。」
「所以如果、他不求饶、就好了?」
「那就打到他求饶。」
「……」求饶做了什麽你要这样对他。
「嘛,至少换成是我,是不可能会求饶就是了。」飞坦不无骄傲的昂起脑袋:「应该说所有的蜘蛛都一样。」
所有的蜘蛛都一样,而我也是蜘蛛。
女孩慢慢睁开熟睡般紧闭的双眼,眼眸上还蒙着一层暧昧不清的水雾,长睫毛眨得很无辜。
然後在提诺痴迷的目光中,她扬起一个颠倒众生的笑靥。
「去死吧,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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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杰米,今年十七岁,棕发棕眼,平凡到极点的凡人一个,就是下一秒死了也不会导致世界毁灭的那种死老百姓。
跟搭着火车来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不太一样,他有一个在别人眼中称得上温馨的家,那位老是揪着他耳朵咆哮的老妖婆也活得很好,没有所谓生计困难父母重病弟妹众多的问题,当然所谓的伟大抱负或梦想就更不可能有了。
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个种满紫薇的木造房子不属於自己,就像做梦时才会出现的景象,美丽虚幻,一点也不真实。
所以在一个清晨,杰米拿了块面包跟牛奶,头也不回连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
人们为了寻一线生机可以拚死拚活什麽都做,明明所有薪水加总起来也不可能让他变成百万富豪。
所以杰米要求很简单,只要能抵上三餐的工作他就会做。
反正横竖都是活着,他想。
大概是某个做什麽都倒楣的星期五晚上,他偶然经过巷口又偶然被人拉住裤管求救。
「拜托、请你、请你救救我啊!」
开什麽玩笑我又不认识你。
「喔~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弟弟是想多管闲事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管了?
「你那什麽眼神!喂,给我打死他!」
啊啊,真是麻烦…..
那些人脚步虚浮拳头无力,只是一群依仗人多就是力量的蠢货,他对自己打架的能力还算有点自信,不用几分钟就解决了,顺便吓跑那个刚才还在跟他求救的可怜虫。
现在的人还真是没有礼貌,竟然说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怪物…..
「这些都是你解决的?」
这些、解决,加上那种把人命视为敝屣的轻蔑语气,明显是跟他这个普通老百姓不在同一个层级的。
所以杰米很识时务的点了点头。
男人冷冷一笑,银灰色的眼睛尽现凉薄,「你不错,跟着我吧。」
然後?没有然後,当然是乖乖跟他走了,成为提诺家的一名打手兼佣人(黑帮用语就是所谓的小喽罗)。
不要说他没志气,别忘了他只是个普通人,绝不可能没自知之明到去跟黑帮作对。
而且包住包三餐这点实在很吸引人。
工作很简单,跟着人群冲就对了,偶尔配上几声威吓性的吼叫,杰米认为自己可能会以这份工作颐养终老也说不定。
但很快又是某个做什麽都倒楣的星期五来了。
连地点或目标都没有明说就被拽进车里准备出任务,後座的老板心情似乎很不错,把玩着他那把刻着提诺家徽的手枪,反覆装子弹又取出子弹的动作,时不时露出嗜血的可怕笑容。
不管目标是谁,他真的由衷为他感到悲伤。
才刚打完蜡还闪闪发亮的黑色跑车停在一条堆满垃圾的小路,很快就引来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我看向敲着烟管点火的老板寻求指示。
他意兴阑珊的挥挥手又随意竖起一根手指。
留一个,其他全杀了。
老板要找的似乎是这座垃圾场颇富盛名的盗贼团,随便套几句就问出来了,好像是螳螂还是蜘蛛,反正就是某种一踩就死的渺小生物。
但真正会面後杰米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紫发少女很年轻,而且有张算得上标致的脸蛋跟身材,像老虎护幼崽一样,她身後还挡了一个不带任何杀气的孩子,完完全全就是老弱妇孺的结合,但她的气势明显跟周遭的小喽罗不是同个档次。
一抬手,就是几条人命的收割。
武器是堪比利刃的线吗?但她惯用的右手似乎不太方便…..
那就让她两只手都彻底废掉吧。
「你是谁?」被卸了一只手揍断数根肋骨的紫发少女面色不改,很是淡定的吐了口血。
被割破腹部险些肚破肠流的杰米搔搔脸颊,「我老板是提诺桀斯。」他只是个普通人,可一点都不想跟这种变态级的高手扯上关系。
而且他肯定那女的一定还留有余裕,所以在其他人围上来做死时,杰米低调的重新退回角落,果不其然在女孩忍不住哭出声音时,某股强大的无形力量重重压了上来,就算隔了段不小的距离,杰米还是低头咳了点血。
真可怕。
原本以为这女人已经足够可怕了,没想到更可怕的还在後头。
「提诺桀斯,住手!」女孩用跟她外表不甚符合的动人嗓音大喊。
然後他家老大就真的乖乖,住手了。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提诺先生恍惚的表情,明显是被人操控了。
「把枪放下,离开这里。」
「嗯..…」
开什麽玩笑!如果就这样离开,老大清醒後铁定会不爽得拿他们这些无辜的小弟开刀,而目前很不幸的,那个无辜的小弟似乎只剩他一个还活着!
杰米随意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往提诺桀斯後脑扔去。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他绝对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
只是当老大对着紫发少女开了一枪时,女孩瞬间退去血色的面容,让他有些难以言语的愧疚。
所以当女孩倔强的用她微弱到几乎等於不存在的力气定在原地,杰米也没有强硬的直接打昏带走,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提诺桀斯。
男人颇为顾忌的皱起眉头,「怎麽?又想用那种能力了吗?」
女孩示弱的低下头,「几句话、就好。」小手紧紧抓着衣摆,声音又恢复孩童般的软糯稚嫩,「求求你、让我跟她、道别。」
老大满是嘲讽的冷笑,「然後你就会毫不反抗的乖乖跟我走?」
这不是白问的吗?开什麽玩笑,如果有她那种能力逃跑只是分分钟钟的事,干嘛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牺牲自己…..
「好」
杰米愣愣地看着女孩坚定的点点头,水色的漂亮眼睛里没有任何说谎的意味。
「我会乖乖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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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来女孩就被提诺先生毫不客气的关进人人闻之色变的小黑房。
小黑房,顾名思义,就是小.黑.房。
而且被关的期间只有水没有食物,所以就算你够硬顶得住二十四小时的黑暗,也要看你能饿多久。
或许是要下马威,或许是黑帮老大的感情观跟幼稚的小男生一样,我欺负你就是喜欢你,我虐你千百遍你也要待我如初恋,又或许是女孩宁愿牺牲自己的自由,去换一句道别的差别待遇让他恼羞成怒。
都不重要,反正也不干他的事,只是偶然听到几个人说这麽漂亮的姑娘就这样白白糟蹋真是可惜,出来後就算不死也一定会疯掉。
疯掉吗?想到自家老大那副德性,那还真是天作之合啊。
所以杰米怎麽也没想到,当再度看见女孩时,竟然会是在阴暗的地下室里,而通常黑帮的地下室只会有两个用途。
刑房跟太平间。
两点一线,这样运屍体也方便得多。
他都差点要忍不住吐槽她到底是造了什麽虐,把他们黑帮最着名的几个酷刑都体验一遍是想集点吗?
「点烟。」提诺先生不知在这里待多久了,坐在宽大的皮沙发里整个人阴郁得快融入影子里了。
杰米丝毫不敢怠慢的从西装里掏出银制的精美打火机。
据随时跟在老大身边的阿吉所言,就在几分钟前提诺先生已经濒临暴走四次,踢踹手下十六脚,鞭了女孩近百下。
此时他悠悠在并不刺鼻的血腥味中吐了一口烟,然後猛然把烟拧熄在女孩白嫩的肩上,杰米听着烧灼的嘶嘶声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你乖乖听话我就不打你。」提诺先生在拧熄第二根菸时终於让步。
「好」女孩在沉默了三天半後首度开口。
前面那麽多惨不忍睹的酷刑她都一声不吭的受下了,完全将提诺先生视为无物,彷佛打她的是空气,被打的是木头,杰米几乎要怀疑女孩其实是颜面失调或泪腺坏掉。
所以虽然只是这样一个没有情绪起伏的单音,仍旧让众人震惊的忘了出声。
也吓了一小跳的提诺先生很快恢复镇定,他傲慢的昂起下巴,好像在说这世上果然没有他摘不下的高岭之花。
「现在求我放你下来。」
「……」
前一秒才刚答应人家会听话,下一秒又翻脸不认人,女人果然是堪称地表上最善变的生物。
虽然沟通结果不尽理想,但提诺先生离开前还是郁闷的让我放她下来,好生养在一星期前就准备好的粉色公主梦幻房。
女孩应该是昏过去了,凌乱的黑发盖住半张脸,连呼吸都细微的隐藏在鼻间,身体很轻很软。
杰米试图避开伤不要弄痛她,但发现不管抱哪都会搞得自己满手血。
其实她不如外表看上去的这麽弱小,相反的,还坚强得要命。
粉色公主梦幻房,顾名思义,就是粉色‧公主‧梦幻房。
如果要被养在这种地方说不定自己也会心甘情愿接受鞭刑。
「小姐该吃饭了。」打了三天半又睡了一天半,她一定饿了。
洗过澡换过衣服的女孩整个焕然一新,头发乌黑充满光泽,但还是披在肩上盖着脸,从粉嫩的脸颊和尖细的下巴可以推断绝对是个美人。
奇蹟的是她竟没有留下半点伤痕,露出的小腿在水晶灯下泛着光滑的柔晕,光是看着就能想像出那会是多麽细致的触感。
不好,自己竟看着老板的所有物超过三秒钟。
放下丰盛得足够他们村子吃上两天的餐盘,杰米目不斜视的转身快速离开。
「等等。」女孩说话了,两个字。
「小姐还有什麽吩咐?」
「没有水。」三个字。
「红茶加了牛奶跟果糖,小姐不先嚐嚐看吗?」
她指着餐盘,随意得像她指的是什麽发霉面包,「给你、我要水。」
这是在找荏吗?是在找荏吗?是在找荏吧?她就这麽想再被拖回刑房打吗?
杰米点点头选择听话的执行命令,反正饿到死亡尽头她就会反悔了。
他取来一壶水跟一个玻璃杯,後来换成一桶水跟一支水瓢,最後他直接扛来一箱水缸,女孩很开心的整个人泡了进去,喝饱了还缩在里头不肯出来。
「请给我一件衣服。」可能是肚子满足了心情也好了,女孩多说了好几个字,声音温柔清脆,异常好听,跟她稚嫩的外表不太符合。
「小姐想要什麽样子的?」
「大一点,可以盖到脚踝,跟…..」她想了一下,「跟床单差不多。」
跟床单差不多..…「是」流行打扮果然不是他一届普通人可以揣摩的。
拿来衣服时女孩还没从水缸里出来,大概是睡了,为了找件像床单的衣服他几乎翻遍所有柜子。
出了房间他才想到餐盘没收,那些一口都没动过的乾净食物,转身,杰米再度推开门。
房间里站了一个人,要说得再清楚一点的话,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
头发、脸蛋,薄如蝉翼的两片粉唇都能掠过不谈,但胸部、纤腰,修长白皙的双腿又是怎麽回事?
女孩,不,应该说是少女没什麽惊吓的吐了下舌头:「唉呀,被看到了。」
理智告诉自己现在闪人还来得及,睡个觉就当是做了场美丽的噩梦。
但别说是脚,就连目光他都舍不得移开半分。
「怎麽办,这件事不能被发现的。」少女慢条斯理地穿起衣服,是一件白色蕾丝的长洋装,嗯,不过现在变短裙了。
他瞬间理解跟床单一样的衣服是什麽用意。
「你叫什麽名字?」
「..…杰米。」
她歪头想了一下,突然伸手把披盖着脸的长发爬梳开来。
浑圆灵动的眼睛美得惊人,深邃的眼窝镶着海水一样的碧蓝珠子,像他偶然在拍卖会上见过的宝石项链,在黑丝绒盒子里打磨出最璀璨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很翘很浓密,真的就像把小扇子,微一歛眉,落下的阴影如淋了雨的黑凤蝶,在蓝色的朦胧中扑腾着脆落的羽翼。
「杰米我不想杀你,所以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柔软的嘴唇一张一阖,像是摆满草莓的海绵蛋糕,他压根没听到好不好前面说了什麽。
「好」但总之答应就对了。
「太好了。」她弯起眼睛第一次笑了。
冲击力之大,让他觉得这生能保有这个笑容就已经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