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很少作梦,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後就变得很频繁。
几乎占去整个房间的巨大鱼缸,水色乾净透明海草欣欣向荣,还有二十四小时模拟海洋流动的运转马达,地下铺满漂亮的贝壳和雪白细沙,鱼尾摆过去就会扬起一阵梦幻的朦胧。
很美丽很舒适的环境,但这改变不了它是一个鱼缸的事实。
看不清楚却确实存在的玻璃墙隔开一切,在这个自成一片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
似乎就是从意识到这点开始,她每天都会做梦,梦见和几个姊妹一起生活在赛壬岛湾的点点滴滴。
那里海水碧蓝、阳光明媚,舒适得像是一场春日午後的小憩,她们歌唱旋转,在珊瑚礁里玩捉迷藏,偶尔和路过的小鱼小虾聊聊遥远的那片土地,那片住着「人类」的土地。
谁也没想到,那看似渺小且遥不可及的人类,就是她们安逸生活的转捩点。
她们最宝贝的妹妹爱上了一个落海的男子。
每当想到这里赛莲就会不自觉得有些感伤,她不懂爱,几百年来如一日的固守在那片海湾,让她跟那片澄澈的蔚蓝一样,心思乾净到透明的地步。
从妹妹的表情可以猜到,当你爱着的人并不爱你时会是件多麽痛的事,但即使那个男人让妹妹这麽痛,她却还是宁愿让自己坠入海里化为泡沫,用彻底地消失来成全他们所谓的爱。
赛莲无法理解,所以她最常梦见的,便是妹妹准备跳下船时的场景,明明知道自己及将化为泡沫永远消失,脸上却带着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笑容。
所以最後赛莲将匕首反刺进自己胸口,死前想的是终於摆了深海女巫一道,她只说要充满感情和生命力的心脏,又没规定非得要人类的不可。
但她醒过来了,好好的醒了过来,还被关进这个迥异於大海的四方天地。
过去避她唯恐不及的人类时不时出现在玻璃之外,出声赞叹,眼神贪婪。
然後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像动物一样关起来供人欣赏。
能吃能睡又什麽都不用做,是没什麽可抱怨的,赛莲很快就淡然下来,心情好时还会游个几圈给他们看。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无法在见到几个姐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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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深夜,海妖敏锐的听觉还是捕捉到有人迅速奔走的细碎声音,赛莲立刻游到最靠近门口的那片玻璃迎接。
大门推开,先看到的是那头墨绿色的头发,被卡其色的帽子牢牢压着,然後是一双黑亮浑圆的大眼和咧出牙根的笑容。
少年俐落的闪身进来,姿态熟稔,完全把这座位在地下三楼的密室当自家厨房。
「好久不见!」即便风尘仆仆,也遮挡不住他眼底灿烂的笑意。
做人要知足,没了姊妹至少她多了弟弟作伴。
赛莲游了一个漂亮的圆弧表达欢迎,距少年上次来已经是两星期前的事了。
「抱歉,因为上个任务有点麻烦。」
原来所谓的「疑激烈人」这麽忙啊。
少年盘腿坐到水缸前从後背包里拿出几条项链,「我来不及去买什麽,所以就把任务里的宝物带来了。」
宝物翻船的时候可以捡到很多,但没什麽用处,玻璃至少还能反光当灯用。
「不喜欢吗?」
只要是你送的都喜欢。
「还是你有其它想要的东西?」
赛莲歪头想了想,无声用指尖在玻璃上写字。
「故事?」
美丽得让人屏息的笑容瞬间绽放,少女双手贴着玻璃,碧蓝色的双眸溢满孩子气的光芒,即便是在阴暗的角落也遮掩不住她半点光辉,又或是就因为在这样的黑暗中,她的笑容才显得更加动人,就像照亮深海的一束阳光。
所以少年愣了好一下,才红着耳根大力的点点头。
比起那些价值不斐的珍宝更喜欢他一文不值的故事吗?怎麽办,虽然枉费了这些他拚死寻来的战利品,他却连一句怨叹都生不起来反而莫名的很高兴。
「没问题!」少年豪气答应,赛莲很配合的吐出两个泡泡欢呼。
「上次我们说到哪了?....喔!红公主的古墓,没错,那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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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富力士!」
在声音里加了几成念後,终於把在窗边发呆整个下午的思春少年唤回魂,身为猎人协会的会长被如此忽略还是第一次。
「是!」少年被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你又去看那条鱼了?」
金皱了皱眉头,不太满意那个颇带歧视意味的用词,「会长,她不是鱼,是传说神话里的海妖。」
「所以你又去看那条鱼了?」还好意思回嘴!
「是!」他是男子汉他敢做敢当!
然後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
「会长你不打我?」把念集中到拳头上是想他死吗?
「很想被打?」臭小子我就看你能维持坚多久。
「当然不想。」少年摆出一个「你傻啦」的嫌弃表情。
老人微微一笑,下一刻突然金光闪闪飞腾升空,说话还有立体环绕效果好不威风。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再去!你是没耳朵还是听不懂人话!」
金先很认真地先回了句都不是,「但她会被关在那里是我害的,我必须帮她。」
「帮她?就凭你也想跟十老头做对吗?」她现在可是被当作镇帮之宝一样好好守护在密室里。
「我不会暴露身分的。」
「别太小看黑帮太高看自己了。」
「我没有,我只是做好了觉悟。」慎重把一张在黑市里可以烘托至天价的卡片放到桌上,黑色大眼固执而倔强,「如果真的被抓到了就请会长把它销毁吧,这是我个人的意思,不会连累到猎人协会的。」
原本躲在外边等看大魔王与小怪兽对战的损友们震惊了,劈哩啪啦跌成一片。
尼特罗立刻把同样错愕的表情调整回淡然的模样,「你是认真的?」会长就是要处变不惊不然很掉价。
「嗯」
「会会会长!别让白痴金这麽胡闹!那可是一生仅此一张的猎人证啊!」
「你平常耍笨也就算了,开这种玩笑只会让人担心你脑袋有洞!」
金肃着脸默然不语,此刻就算是传说中那位远在鲸鱼岛曾打来一通电话开飙三十分钟的米特妹子,也只能长叹一声由他去。
因为金.富力士就是这样一个自私任性的混蛋,只要认定了路,就会毫无转圜的一直走到底。
「都想好了?」成功的後果,失败的苦果。
「嗯」成功就是两个都活着,失败就是两个都死了。
尼特罗沉吟,他老了,爱惜所有未来可能青出於蓝的幼苗,尤其这还是一株随便给点阳光洒点水,就紧攀着空气努力上爬的强壮树根。
「何必呢?你不过是碰巧在海边救了那条鱼,又不小心信了黑帮那些奸诈小人的话,说那条鱼是他们的镇帮之宝要拿回去供养,所以整件事就是场美丽的误会…..」
「会长你还是别说了。」越听越觉得人鱼小姐遇到金真是场悲剧有够可怜,原本等到晚上涨潮就能回家,现在恐怕只能被关在玻璃缸里一辈子。
「咳,总之你没有什麽对不起她也没什麽需要牺牲的。」弹指把猎人证顺势丢回金手里,少年却皱着眉头很不领情的又丢过来。
「她想离开。」
「所以呢?」丢过去。
「我要帮她。」丢过来。
「凭什麽?你不是个爱心泛滥的傻子吧。」再丢就把它折了臭小子!
「凭..…」
凭她每次看到我就会闪闪发亮的美丽笑靥,贴在玻璃上的手纤长柔软,感觉刚好能一手包住放进口袋,黑色长发像数条灵蛇随着水波在她周围轻盈摇摆,不管是说过去的冒险故事或遥远的那片故乡都那麽认真倾听,水蓝色的眼睛专注而静谧,好像她的世界就只装得进我一人…..
「不用凭什麽,她值得我这麽做。」
这话是那位好傻好天真的金说的?那位问女生亲他嘴是什麽意思的金?问老婆是不是要跟米特一样跟他住在一起,得到肯定答案後立刻露出烦闷表情的金?
几个暗恋金的小女生已经掩面泪奔了。
「你喜欢那条…..我是说那位小姐?」
「嗯,很喜欢。」语气笃定得不能再笃定。
「……」尼特罗抹了把老脸,他很开明的,只是这种族幅度跨得有点大。
「算了随便你吧,想去看就去看,别被发现就好。」阻碍别人恋情的上司不是好上司。
「真的?」
「我有骗过你?」
金撇撇嘴,「跟我说女孩子都会喜欢珠宝的不就是你吗?她就不想要。」而且也配不上她。
原来特地来堵他厕所门口问的主角就是我们人鱼小姐,「哈,被拒绝了啊。」幸灾乐祸说得就是他这种吃饱没事做的老人家。
「啥?」拒绝?什麽意思?
「……」原来从头到尾他们话都没说到一个份上吗?
看着那张懵懂呆蠢的傻脸,尼特罗忍不住抚须一叹,因为天赋过人,他老是忘记这是个只有十四岁还不懂情滋味的少年。
虽然还是不懂老头话里的意思,但对方眼里的同情让金觉得自己深深被鄙视了,他挥挥手,「不说了,我要走了,上次经过一个遗迹让我很在意。」
尼特罗懒得问那你干嘛提早回来这种猜得到答案的问题,也挥挥手要他小心上路。「别毛毛躁躁就要把人救出来,她不会长脚跑掉,提诺家也不会突然垮掉!」
「知道了!」金带着即将面临冒险的兴奋笑容,更重要的是,这样他又有很多故事可以说给少女听。
只要她高兴,那他也会高兴。
所以在不久的之後,当尼特罗接获到震惊全黑帮甚至全猎人协会的某消息时,他第一时间不是设想局势或通知金,而是原来自己该死的有乌鸦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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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据说明天有期末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