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朱夏色的謊言 — 1.紅色的X 02

正文 朱夏色的謊言 — 1.紅色的X 02

再次遇见草莓牛奶是在初次见面後第二个周末的星期六。

她穿着和上次相同、彰显青春与梦想的学生制服以及过膝黑色网袜,漆黑深邃的头发紮成马尾。在午後艳阳的照射下,隐约呈现半透明的白衬衫让我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草莓牛奶如期在星期六午後赴约,对此,我自然无法抱怨。

说到底,是当初没有约定确切日期的我的错。

「哟。」

我举起拳头打招呼。

原本希望草莓牛奶也能够握拳和我的拳头互击,不过她似乎无法理解我的意图,冷淡睥睨两秒,默默坐在长椅有树荫的另一端。

察觉到她似乎心情不好,我发挥成年人的体贴保持沉默。

「──喂,上次第一次见面所以草草了事还可以理解,然而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了,你我的时间也不多,难道要继续浪费时间直到太阳下山吗?约我出来见面的人是你吧?这个就是你想说的事情吗?」

随後就因为这份体贴挨骂了。

当我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切入正题的时候,草莓牛奶目光中的鄙视也逐渐加重,最後迳自举起右拳,擅自开启崭新的游戏。

「赢的人可以问一个问题,输的人要照实回答。开始吧。」

「咦?」

「剪刀、石头、布。」

十分钟後,我的三十七连败绝赞持续中。

可恶!她也太强了!

难道这段时间已经有人发明出猜拳的必胜法了?

草莓牛奶貌似不打算认真提问,总是随口说些「最喜欢的颜色」、「血型」、「星座」等无关紧要的问题,当我回答完就举起右拳开始下一次的胜负。直到我好不容易赢了第一次,正在思考究竟要问什麽问题的时候,草莓牛奶猛然开口。

「──那麽为何你想要自杀?」

思绪愕然停止,我迎上草莓牛奶那双闪烁复杂情绪的眼瞳,不自觉笑了出来。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自杀吧。」

闻言,草莓牛奶的脸颊染上红晕,咬紧嘴唇,抓起书包就要离开。

仓促之下,我只好抓住她的手腕阻拦。

「……放手变态,我要喊人了。」

「我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欺骗或愚弄你的意思,抱歉刚才不小心笑出来了,但是看在认识那麽久和同为Lycoris乐迷的交情上,希望你能够好好听完我的话,拜托了。」

「放手。」

我投降似的半举起双手,往後退了一步。

恶狠狠地瞪着我数秒,抱紧书包的草莓牛奶再次坐下。

这次她特地坐在长椅边缘,保持随时可以起身离开的姿势。

好不容易获得第二次机会的我谨慎斟酌措辞,仰望晴朗天空半晌才开口:「你有听过这个小镇的都市传说吗?」

「……什麽?」

草莓牛奶一怔,用力猛踢我的小腿。

麻痹神经的痛楚袭上後脑杓。我强忍住哀号的冲动,板起脸继续话题。

「网路上流传许多种不同版本的说法,然而最根本的故事主轴大致相同。这座城市的某处有一间魔女开设的商店,只要付出『寿命』就可以买到任何物品,无论是否存在实体,那名魔女都会使用魔法完成交易。」

垂下眼帘的草莓牛奶没有接话。

「我的情况已经透过讯息告诉你了。说到这边,大概能够明白我们之间的利益相符,因此请你陪我一起去寻找魔女的商店,用『剩余的寿命』帮忙买到『我的梦想』,成功之後我会履行约定,陪你一起自杀。」

「……无稽之谈。」

草莓牛奶嗤之以鼻。放在膝上的两手握得死紧。

「就算全部都是虚构也无所谓,因为,你想死对吧?」

「……嗯。」

就像忍耐到了极限,待在泳池底部闭气的人总得浮上水面呼吸的模样,草莓牛奶浅浅地吐出肺部的空气。掌骨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逐渐变成白灰色,凑着蓝绿色的血管看起来有些恐怖。

「我不懂这样的生活有什麽价值,未来有什麽值得期待,因此,我想死。」

「既然如此,那些多余的寿命白白浪费掉未免太可惜了,麻烦你拿来购买我的『梦想』。」

草莓牛奶的眉头深锁。

我紧盯着她鼻梁和眉心之间的皱摺,试图传达尚未组织成言语的情绪。

「……你认为那种商店真的存在吗?」

「刚才也说过就算纯属虚构也无所谓,当作陪我这个临死之人最後一程,这个要求应该不为过吧?」

明明在脑袋拟稿的时候是宛如少年漫画主角会说的帅气台词,然而实际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带着近乎哀求的软弱。如果单纯只听声音,或许会认为说话的人哭了也不一定。

「你当真想要找到那间魔女的商店?」

草莓牛奶不苟言笑地重复。

这个问题似乎和刚才相同,却又带着微妙差异。

「如果你想要医生证明书之类更确实的证据,可能要等下一次见面我才能拿给你,或者现在跟我回去租屋的宿舍也是一个办法。」

「还剩多久?」

「短暂到眨眼即逝的时间。放心吧,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要回去了。」

草莓牛奶猛然起身。

她的眼瞳中闪烁的情绪过於透明,使得我无法判断那是同意或拒绝。

「──对了,你出拳太有规律性了。最好回去反省一下。」

我这次没有凝视着草莓牛奶的背影,而是继续坐在公园长椅一端眺望冷清的广场,直到夜幕低垂才起身走回宿舍。

我所赁租的宿舍位於远离闹区的城镇角落,偏远情况一言以蔽之,大概是距离最靠近的便利商店步行需要十五分钟的程度,然而租金低廉,总归而言算是优质物件。

放有洗衣机的流理台和三间浴室厕所是公共区域,而环绕公共区域的区域利用隔板延着墙壁分隔出七间房间,分别租给邻近大学的学生,目前全部客满。有窗户的房间必须加收一千元的租金,我的情况是因为当初入住的时候只剩下最後一间有窗户的房间,所以无从选择。

不过事後我挺庆幸房间内有窗户,至少能够透过阳光得知时间的变化。

由於每位住户都将鞋子放在房间门外,导致走廊弥漫一股酸臭味。入住後一周我就养成每次在打开楼层铁门前闭气的习惯了。绕过光线昏暗的走廊,打开门锁,我昂首打量眼前不满四坪的狭长房间。其中有九成的家具都是入住时房东附赠的,整体而言就像将二手市场买到的陈旧家具不管风格都塞入同一间房的感觉,不过毕竟免费,我也不好多说。

墙壁和天花板原本应该涂着白色油漆,然而随着时间更迭已经变成土灰色,乍看之下给人不洁的印象。不过依然是相同的论点,毕竟免费。

我将湿漉漉的衬衫甩进墙角的塑胶洗衣篮,赤裸着上半身开启空调,坐在床沿大口喘息。

打从某个时刻开始,我便察觉到自己是个接近临界值的正常人。

出於好奇,我曾经做过许多心理状态的测试,因此对於自己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怀疑自己患了很严重的疾病而彻夜难眠,好几次都因为无法确定是压力所造成的胃痛还是疾病所造成的胃痛而在半夜惊醒。或许我明天最後死了吧?或许这次睡着後再也醒不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始终在思考这些事情,直到不敌倦意而沉沉睡去,接着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

这是忧郁症。

更精准地来说,这是即将成为忧郁症的症状。

然而我能够意识到自己有忧郁症的倾向,能够说服自己那些都是妄想,藉此压抑情绪,至今为止始终在那道界线之前徘徊,抱持自己是正常人的想法眺望界线之内的那些人,看着他们做出各种被众人同情、被专家指正的行为。

我从未做过自残、自杀的行为,因此我没问题。

尽管常常梦见牙齿不停落下、用双手珍惜捧着的梦境;被无数蠕虫所包围的梦境;被巨大不明怪兽追逐的梦境,然而那些终究只是梦,是虚假的妄想,我还有足够的理智能够维持现实,因此我没问题。

不过若是在那之上施加些许压力,或许我就会跨越那条线了。

明明今天只是将最基础的条件谈妥,我却彷佛完成一件大事似的疲惫万分,手脚发软,浑身酸痛,意外倒是没有任何成就感,不过仔细想想我的确没有做什麽事情,也就释怀了。

我自认为是相当爱整洁的类型,无法忍受插错颜色的笔盖和没有呈现直角对齐的纸张,然而此刻房间却凌乱不堪。地板堆满空宝特瓶和塑胶袋,桌面则是被写有「你也可以战胜癌症」、「健康饮食、健康人生」的鲜艳文宣淹没。

医院护士的热情媲美乡下老家的邻居婆婆,令我无从推辞。

悬挂在土灰色墙面的月历提前翻到了九月份。

在30号的星期六那天,用红色麦克笔划出一个大大的X。

虽然想整理一下房间,然而捡起空宝特瓶後又觉得很没劲,直接顺势躺在地板。赤裸的肩胛骨碰触到地板,感受到无数微小的尘埃,麻痒感眨眼间就扩散到整个身体。

──我会死。

明明距离拿到检查报告那天已经过了数天,这句话依然缺乏真实感。

就像透过电视萤幕观看遥远国度的战争纪录片:神色空洞的难民颠沛流离,炮声枪响不绝於耳,城市在燃烧,人们以分钟为单位死去,我却无法感同身受地流泪。

凝视天花板缓慢转动的吊扇扇叶,躺在地板的我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我会死。事情就是这麽简单。没有转圜余地。然而嘴角却不自觉得扬起,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奇特情绪,或许这个时候我就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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