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L maRe】 — 【iL maRe】(楔子)

正文 【iL maRe】 — 【iL maRe】(楔子)

那海,一片广大无际的汪洋,气候配合时还可以看到笔直的海平线在天空中烙下一划,耿长、俐洁,似是大自然最自傲的杰作。

站在沙滩或堤岸上企图遥望对岸,数百公里外的陆地,便是隔峡相邻的福建省。

再沿南边方向的公路过去,开始沙、岩岸的交替;戏水的游人少了,添了些嗜鱼的钓客。

黎青对海的浅薄印象仅止於此,实际、根本、贫乏,压根儿缺乏滴点的浪漫。

除了偶尔应友人之邀约、亦或心血来潮,否则平常他不太会想到要一游海边。他对海,没有放下过多的情感,如同他脑中刻画的海,乏善可陈。

若叫他再举例其它的观点,脱口而出的绝对摆脱不掉零杂的数据,举凡潮汐的变化时间、涨幅,甚至是最近一个陆块的距离……不像某部分人,心情愉悦时至此来和它分享,欣赏它的美丽、万变、状阔、包容;遭逢挫折之际就大叹它的无常与残忍。

它的倾吐和反驳──前浪跟後浪相互拍打交织而出的声音,於黎青耳里听来,过分一点的通通转变成那些葬生海底的魂魄的控诉,一天又一天的悲鸣,永无竭尽。

所以,即使难以计数的诗者、歌者用文章、生命来赞咏海的魅力,均无法得到黎青的共鸣。

很难体会,竟有人可以把生命里、仅存的时间,选择在此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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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植的印象逐渐颠覆,初始於黎青当上实习医师的某天,一个特殊的机缘之下。

原本实习单位在内科加护病房的他途中被调至安宁疗护支援,一位他负责范畴的病人提出了个要求──经过主治医师的许可,他和一群相关人员於是来到这片位於南台湾西岸的海边。

严格来讲,那时的海边整体呈现的面貌并不若大家颂扬中的迷人──假如有人偏爱阴天里、灰暗的海色,则另当别论。

灰蒙蒙的天空,一并黯淡海的光泽。

失去醉人的魅力後,刚好跟他们一行人沉重的心情相呼应。

合力将轮椅及上面坐着的人由堤岸上移挪到沙滩,除了病人家属与黎青,其余随行的工作人员另在数公尺外的距离随时待命。

留给他们私下相处的时间,是大家的共识。然而话说回来,他们这家庭的成员……还真简单──一旁的黎青禁不住观察起来。

癌末患者是家中的女主人,其先生始终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小声地在她耳畔低语,边轻轻哼着歌……

他们的小儿子站在迥异於黎青所位方向的另一边,默默看着,虽没有过於激烈的反应,微红的眼眶和阵阵起伏的胸膛却显示出压抑的情绪其实不像外表的平静。

难以言喻的沉谧弥漫於四周,彷佛多说一句话都令人无法再去承受。

引起黎青格外注意的是……这位,应该算他们的大儿子,年龄跟小儿子明显差异,和穿着高中制服的小儿子相较,另一名男子的岁数似乎同自己差不多。

所有的过程,「他」都以一种俨然「旁观者」的角色参与,站在一段距离之外,静静的凝望,没有太多悲伤的样子……就好像,坐在轮椅上、生命即将画下句点的人,并非他的母亲。

黎青十分不解。

他的注视,换得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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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她是一个『女人』,而不是『母亲』。」他的第一句话,这麽说着。

之前在病房里来来去去,两人未曾有机会交谈,黎青第一次听见他开口。

这个时候?在人生也许只剩下短短的刹那之际……道别,难道不重要吗?

他以为每个人至少都希望有个没有遗憾的结束,他以为最後可以做的事情不外乎好好说声「来世再会」,即便是一句不太负责任的言语。

黎青感到疑惑,在看到他平静万分的举止之後。

似乎读出对方的心思,他仍旧一笑:「他们……平常就喜欢搞浪漫,都一把年纪了。」轻溢的笑声,很柔。

不约而同地转望向男女主人那边,看着他们相偎的身影依旧,透过海风的传送,黎青听清楚了低哑的嗓音正唱着的、一贯的歌曲……

「那样的冀望,不由得让人期待……真的有所谓『最浪漫的事』。」

「我说你啊,实习医生,」突然转过头、直盯着黎青,男子淡淡的启口,釉黑的眸子散发慑人的力量:「你有『许愿』的对象吗?」

起先耳闻他的称谓、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被反感不够资格的实习身分,直至听完整句问话,黎青觉得自己恍神了片刻,「许愿……的对象?」

「许一个用一辈子才能达成的愿望,找个人,」他的声音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虚缈且不实际,「一起慢慢变老……」

耳畔充斥着风声、海浪声,还有其他两人低声啜泣……此外,是「他」的问句缭绕。

无法实现的愿望;没有浪漫的摇椅、只有轮椅;没有地毯,只有微尘飞扬的沙滩;没有音乐和甜言蜜语,期盼一起牵手走过的未来、甚至提早预言了注定分离的命运。

这幅景象,对谁而言,是寻找中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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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走近已阖上眼、不动的躯体,分开趴在椅子把手上方、握着母亲之手的父亲,男子喊着弟弟过来帮忙,将轮椅带人推上堤岸。

那天以後,黎青印象中的海,从此蒙上淡淡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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