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台湾这里,庙宇比便利商店还多,有特异体质的几乎每一百个就会有一个是,有些是先天有些是後天,而信仰、成为了我们的习俗。
当然也是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两方之间没有对与错。
这是一个非常轻松的假日,已经进入十二月底了,天气一样还是非常的寒冷。
我伸展了一个懒腰,下床走到窗户旁,打开了窗帘。
想想子翔哥已经在我这里有大概两个礼拜了,但是我还是不清楚他的愿望。
不是想找哥哥报仇,也不是想要听到哥哥的道歉,也不是想跟哥哥道歉。
毕竟如果是以上的哪一点的话,就算是完成心愿了,如果完成了子翔哥会离开吧?也就是回去他该待的地方。
子翔哥也说过现在不能告诉我…,现在想想他说的其实也不错,因为如果他告诉我了,我一定会尽全力的完成他的愿望,或许子翔他还想在人间多待一些时日吧?
可是子翔到底就是只鬼魂啊,在人间待这麽久,除了我看得到已外,就没有任何人会看见他了不是吗…?
这样不是还增加了他很多的孤单还有伤痛吗?
子翔哥在执着什麽?他的执着跟他的愿望有关吗?
这时背後传来子翔哥的呼唤:
「快去刷牙洗脸然後下去吃早餐吧!」
我点了点头,并沉默了一下:
「子翔哥,你会想念你的父母家人吗?」
子翔哥对我微笑了笑:
「我会想,当然会想,所以我偶而也会偷跑回家看看…」
我有些不解:
「偷跑?你完全不用偷跑的不是吗?你是鬼魂啊?又没有人会看得到你。」
说完这句话,我看见子翔哥的表情瞬间垮下来,这时我了解到了这句话对子翔而言伤害很大。
一直以来说话直接是我的个人败笔,想改进但是又不知如何改,对於眼前这个被我无心的言语所伤害的人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翔哥沉默了,但是又尽力的想回答我:
「我妈他看的见鬼魂,所以我回去会被她看见,这是对她的第二次伤害。」
是吗?原来如此,他是希望母亲以为他已经顺利的到达了另一个世界,而不是还排回在人间那愿望未了的孤魂。
子翔哥又用很纠结的表情说着:
「谢谢你提醒我,我只是一只鬼魂。」
语落的子翔哥迅速的消失在我面前,我还来不及回过神读取他话中的涵意,他就这麽不见了。
「…什麽?…」
子翔哥一定是生气了…,子翔哥的消失让我非常焦虑,我很害怕他又这麽的从我生活里消失,怕在我没见到他的时间里,他自己默默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然後不告而别。
那句:
「谢谢你提醒我,我只是一只鬼魂」
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已经深深的刻划在脑中,因为这或许是他最後对我说的一句话。
「子翔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心的…」
所以你快点出来吧!
这时哥哥上来我的房间了:
「敏琪下来吃早餐啊?你怎麽了?为什麽哭了?」
「我不小心惹了子翔哥生气了,然後他就突然不见了!我怕他想要离开我了…,然後一个人把自己的愿望完成後,就这样不告而别……。」
哥哥看着哭的丑不拉机的我,叹了一口气候,随後弹了我一个额头。
「如果你会这麽认为,那你就太不了解子翔了!他是不可能做不辞而别这种事的,你想得太悲观了!」
哥哥的话有如醍醐灌顶,让我恢复了该有的信心。
「好了,快点下来吃早餐吧?」
我点了点头:
「好,我刷完牙後就下去」
哥哥转身正准备离开房间时,突然停住了:
「对了,我觉得你应该要好好反省,不要用〝无知〞或〝无心〞伤害一个人,因为我认为事上最可怕的就是无知还有无心,这个带来的伤害量往往比故意伤害的伤害还要庞大,我希望你可以记住,由其是对於子翔那样细腻的人。」
「……我知道了,我真得很抱歉…。」
「没关系,你过几天再看看子翔有没有回来好了,然後你以後无论是跟谁对话,你都要好好的站在对方的立场後再发言,懂吗?」
哥哥的语气有些许的斥责意未,是吗…,尽量的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啊?
子翔哥是鬼,如果我是一只鬼,听到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话,我肯定也会感到不适,何况是心思如此细腻脆弱的子翔哥?
成为了鬼魂,既孤独、又无法诉说,因为没有人看得见、听得到。
想到这里我的心布满了忏悔,是该好好的道歉。
在那之後又过了一个礼拜多,已经十二月底了,子翔哥还是没有出现,我尽量的不让自己产生负面思考,哥哥说了,子翔哥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
说真的,这一个礼拜以来我非常的焦虑,因为没有子翔哥的日子真的非常难熬,我爱他,我想要尽全力的弥补他,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担心我在也没有机会可以说出道歉的话了。
是啊,没错。有些事情就像是一条细线,你不知道你什麽时候会不小心的把他弄断,一旦弄断了它,你想让两条线重新接在一起只能用打结的方式,虽然看似相连,但是在中间早就已经产生了一个结,如果不想要有那一个结,你只能将两条线拆散。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开始害怕,我不想跟子翔哥产生疙瘩,我还想要看见他的笑容。
最後我敌不过心中的纠结,还是找了哥哥商量。
「哥…,已经快要两个礼拜了,子翔哥他还没回来……,要怎麽办才好?」
正在边吃饭边看电视的哥哥稍微看了我一眼:
「不会怎麽样啦!就继续等啊?当初我跟子翔因为女人的事发生争执时他可是整整一年没有跟我说过话呢!所以安啦!」
什麽?一年?!一年也太久了吧?我要就这样等他一年吗?我要就这样继续折磨一年吗?
这样我会疯掉的吧?
「…哥,我不要…,我不想要这样…」
哥哥放下手中的饭碗,然後关掉电视:
「敏琪,你要不要尝试去找他呢?如果你不喜欢等待,那麽你就得付诸行动,你好好想想,他有可能去的地方,身为鬼魂的他没有时间观念,或许他觉得才离开你没几分钟而已吧?」
哥哥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我没有想到他过世那天,年龄也跟着冻结在那天了,所以他或许并没有时间观念。
推测到有这种可能性的我,隔天开始就拼命的找寻子翔哥的线索,他喜欢什麽,他对於哪个地方有特别的感情,以及他化成鬼魂时我跟他的一次见面的厕所。
找了一轮後什麽都没有,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号了……。
「再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子翔哥……,我希望在我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还能再见到你…」
我牵着脚踏车,走在一如往常的放学回家路上,心情却是意外的落寞,没有夕阳可以照耀道路,因为现在还是寒冷的冬天,只有逐渐昏暗看似快哭泣却没哭泣的天空,但是没有灿烂耀眼的天空。
「…好痛。」
我停下那缓慢的脚步,抚着那隐隐作痛的胸口,一想到子翔哥被我伤害,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现在还剩哪里没有找过?无论子翔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後亲口跟他道歉。
「我这样是不是一个很沉重的人呢?」
子翔哥会讨厌我吗?好害怕。
这时脑中闪过了子翔哥曾经告诉我,他会偷偷的回家。
到目前为止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现在剩下子翔哥的家还没去过!
没错,或许子翔哥一直在他家也不一定!此时我又想起了子翔哥的一句话:
───「因为我妈看得到,所以我只能偷偷回去」───。
如果子翔哥一直待在家的话,会被她妈妈发现吧…?
想到这里,像是失去寻找子翔哥的任何线索一样,会不会一辈子都找不到了啊?
一想到这里我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
「呜…,子翔哥…」
呼唤着那早已不在的人的名子,祈求奇蹟出现让那个人能够回来。
冷冷的风一直和我擦肩而过,麻雀野鸟们互相提醒着快回家,此间降下一颗雨水,而随後滴下的却不知道是雨是泪。
忧伤遍布整个空气,而在心中放肆落下的却是眼前的这场小雨。
「好冷…」
在我还被心痛感埋没时,突然有种被从後面环抱住的感觉,没有温度的拥抱。
我稍稍的转头,是子翔哥,子翔哥回来了!
「不要淋雨了,快回家吧!」
子翔哥应该很清楚,即使抱住我依他现在身体并没有办法帮我挡雨…。
但是子翔哥还是这麽的抱住我了。
「子翔哥,为什麽你……。」
为什麽你回来了?你愿意原谅我了吗?你不生气了吗?对不起!都怪我!我在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这些话我没有能够说出口…,因为一看见子翔哥的我早已呈现崩溃大哭的状态,我哭着转身回抱子翔哥,让脚踏车就这样失足跌倒在这场雨中。
「子翔哥!子翔哥!是你、是你!对不起!!呜呜呜……」
子翔哥也温柔的拍拍我的头:
「我也有错,不应该就这样闹脾气的突然消失。」
「没有!没有!子翔哥你没有错,对不起!我真得很抱歉,你消失後的这几天我真的很怕你不回来了,所以请不要再这样擅自的突然消失好吗?」
「不、敏琪,你是真的没有说错话…,我明明已经是一只鬼魂了,但是我却一直留恋这一个世间,我却还不想承认自己就是一只鬼,是我太幼稚、太不想要面对现实了……。」
子翔哥也一副快哭了的样子,仔细想想,站在子翔哥的处境,那是真的让人很绝望。
「子翔哥,我想是我没有体谅到你、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我已经仔细的想过了,如果我是你、我是一只鬼魂的话,我也会不喜欢别人说我是只鬼,那听到真的会很让人痛心,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这样让你一个人默默的承担这样孤独的痛苦。」
听到这番话得子翔哥没有说什麽,只是安静的把头靠上我的肩膀,拥抱我的那双双臂的力气也微微增加。
我轻拍着他,体会着现在、当下的各种情绪。
我体会到了子翔哥以直以来的孤独,还有辛酸,也体会到了我自己对於子翔哥的抱歉,以及我们俩人的眼泪,在这个小雨之中,泪水与雨水合而为一。
雨停了,我带着一身微湿的身体,牵起在地上的脚踏车,与子翔哥肩并着肩,一起踏着轻柔的步伐迈向回家的路。
我想,只要是人都会是这样吧?会有一个毛病,就是自我厌恶,不想接纳现在的自己,但是为什麽不想要试着喜欢并接纳自己的缺点呢?
如果你越是厌恨自己的缺点,那麽你永远都不可能去改进、然後克服的不是吗?因为总是在逃避。
唯有你接纳自己,承认自己,然後才有力量去克服自己的缺点,是吧?
我想子翔哥也一定是这麽想的,所以才会愿意的回来我身边。
回到家的子翔哥脸上带有心事的样子,但是我又不太敢问他…。
就这样过了一天,十二月三十一号,今天刚好是星期日。
刚写完作业的我伸了伸懒腰,然後看着一直在窗户旁若有所思的子翔哥。
自从那天回来後子翔哥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我想了一下,决定还是鼓起勇气的询问他。
「那个,子翔哥,你怎麽了吗?自从回来後就一直是这副样子,还是说我们之间还有疙瘩?对不起,这真的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问题,所以别什麽事都怪在自己头上,敏琪。」
子翔哥没有等我说完就回答了我,我又继续望着那个沉思的子翔哥,不语。
「敏琪,我很抱歉让你这样的担心我,其实我只是在考虑一件事情而已。」
子翔哥向我道了歉,还说出了他的原因,虽然没有把原因说齐全。
「考虑什麽?」
子翔哥沉默了,他应该是现在还不想说吧?
正当我这麽想时,子翔哥开口了: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光明正大的回去家里,让家里人见见我。」
这样的发言有些些的让我感到惊讶,毕竟一开始说不想让父母知道他还在人间的,现在又突然说想回去让父母看看?
现在真的不得不承认,子翔哥的内心或许比女人还善变呢…。
「所以呢?你决定得如何?」
「…其实,我主要是会害怕尴尬,我不知道回家要跟他们说什麽,尤其是妈妈……」
听到子翔哥的这番话後,我突然想起哥哥所告诉我的话,就是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事情。
我离开了我的书桌,走到子翔哥旁边,从他的背後握住他的右手:
「子翔哥,你有好好的站在父母的角度设想这些问题吗?」
听到这番话的子翔哥猛然回头,於是我又继续的说下去:
「那时我伤了你的心时,哥哥告诉我,要站在你的立场考虑事情,所以我想过了各式各样的事件,如果我是一只鬼我会怎麽办……,现在的子翔哥,你要好好的站在父母的立场想想,如果你的小孩过世了,你会怎麽想?是会希望他能够出现让自己看见,或是只能在梦中与自己的孩子相见?」
每个深爱自己孩子的父母都一样,一定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回去见他。
就像我,或我哥也好,对於已死去的子翔哥而言是多麽崩溃的事,但是看见了子翔哥已另一种型式存在於这世上,我们的心已经不再继续破碎了……,说了这些话,其实也是想让子翔哥可以好好得考虑到、并且体谅,我们这些当〝活人〞的痛苦与不舍。
现在的子翔哥正开始经历自己与自己之间的战争中,子翔哥他是一个很孝顺的人,但是最於自己先走了这件事,一直的无法原谅自己,在台湾的习俗而言,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件非常不孝的事情,但是如果自己站在父母的立场而言,他绝对会是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够回来看看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但是子翔哥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我望子翔哥继续待在我的房间思考他自己的问题,然後我下楼跟哥哥一起看电视。
哥哥看见我下楼後第一句话就问我:
「子翔回来了是吗?」
「喔,对啊!」
「哈哈!你看我就说吧!我就说子翔一定不是那种人!」
「……嗯。」
「你怎麽了?」
「啊、其实也没什麽,就是子翔哥考虑要不要回去见见父母,但是又怕会尴尬之类的,结果一直考虑到现在,然後我也在担心他会不会无法做出决定,然後就一直这样的拖下去。」
哥哥听闻後也稍稍的思考了一下,然後说:
「依我旁观者的角度而言,是认为他该回去,子翔他也会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钻牛角尖,这时後通常都是我帮他做的决定。」
「这样擅自帮他做决定好吗?」
「没关系,因为这总是得要有一个结论、结束才行不是吗?好了,你上去叫子翔下来,我去开车!」
「喂!哥!!」
哥哥出门开车了,还真我行我素…,如果子翔哥不答应的话哥哥都没想过会怎麽样吗?
正当我这麽想时,有双手从我身後搭了上来,是子翔哥,原来他下楼了!
「敏琪,我会去。」
我想,子翔哥一定听到我刚刚跟哥哥的对话了,所以子翔哥才会说这样的一句话,果然是哥哥…,还真了解子翔哥,这让我有些忌妒,也有点羡慕。
我跟在子翔哥的身後锁了门,并跟他一起上了哥哥的车。
路上我询问哥哥:
「你这样没有计画性的直接去别人家这样好吗?万一他们都不在呢?你连电话也没连络一下,这样会不会太没有礼貌了?」
「吼!我的好妹妹!你也太罗嗦了吧?不会有事啦!因为我常常就这样无预警的去子翔家蹭饭啊?」
「但是时是子翔哥也在的状况吧?」
「总之没问题啦!相信我!先去子翔家吃宵夜吧!反正我们肚子也挺饿的不是吗?」
唉,好吧,就只能听哥哥的,毕竟我已经坐上了哥哥的车了。
「欸,敏琪,子翔有在车上没错吧?」
「有啊,怎麽了?」
「没事,就是想却认一下而已。」
也是,哥哥看不见子翔哥……,哥哥对於现在这样型态的子翔哥是什麽样的想法呢?
会不会也会有点寂寞?或是空虚?
不久,子翔哥的家到了,哥哥先让子翔在车上等着,因为哥哥说他想先吃饱饭之後再处理子翔的问题。
不过子翔哥还是决定跟我们一起进去,因为如果只剩他一个人,他会觉得很不安,也许会拿不出勇气自己一个人进这一个家门。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子翔哥的姊姊,我们一起走进了子翔哥的家。
哥哥好奇的询问:
「那个我说梓芸姐,伯父伯母呢?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爸爸他去环岛了,他说想要借由环岛把对於子翔的感情丢掉。」
梓芸姐姐的这番话有些指责子翔哥的意味,我看着子翔哥的那纠缠在一起的表情沉默。
「至於妈妈,每天都待在子翔的房间里一直哭一直哭,因为她觉得子翔一定会回来。」
……,虽然跟预想的状况差不多,但是实质的从子翔的家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让我非常的沉重难过。
「你们会饿吗?正好我有点饿,想要去煮个宵夜,不如一起吃?」
梓芸姐跳过叙述自己的感受,并转移话题,我想、梓芸姐一定是怕说了自己会守不住悲痛的眼泪吧?
我再次望向子翔哥,子翔哥的情绪明显激动,眼眶泛红了。
哥哥跟我一起坐了下来,然後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这时哥哥发声了:
「这是我的一次在这一个厨房里,看到除了子翔以外的人的背影呢!以前都会是子翔煮饭给我吃呢!」
虽然哥哥住家里,不过三餐什麽都都会自己处理,也会定期把钱汇进爸妈的户头里,所以有时候哥哥会没钱吃饭,就会来子翔哥这蹭饭。
「话说梓芸姐,你这样跑回娘家没关系吗?你婆婆会不会骂你啊?」
「骂就让她骂吧?毕竟我又不是她生的,我真正的家人是这一边的,而不是她那一边的。」
子芸姐的口气上好像是跟婆婆大吵一架之後,硬要参加弟弟的丧礼,然後被婆婆赶出来。
梓芸姐从厨房端出了三份蛋炒饭,香气逼人。
「请用吧,抱歉了因为弟弟过世所以不能吃肉,所以这个炒饭里没有荤的食材,口味会很清淡。」
「不没关系,我们也是一样最近都是吃素的。」
「话说闵佑,你来这里有什麽事吗?毕竟子翔现在已经不在了,你应该不会是来找他的,没错吧?」
哥哥放下手上的碗筷,凝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来这里寻找与他有关的共同回忆。」
也对,哥哥并看不到子翔哥……,哥哥他很孤单吧?
梓芸姐听到哥哥的这番话之後笑了笑:
「寻找跟一个死人的共同回忆有什麽意义呢…?」
梓芸姐看向子翔的房间,因为她的母亲正是在寻找子翔哥生前与他们的回忆。
是啊,梓芸姐说得其实并没有错,已经死了,为何还不放过自己,宁愿选择悲痛所带来的折磨,不如早早的走出伤痛。
在外人眼底,伯母有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可是再梓芸姐的眼底,她的母亲正在对这样的痛苦上瘾了。
生者,会吊念死者,纪念他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也会有那种想要尽全力忘掉死者的人,好比说梓芸姐。
我想哥哥一定听出了梓芸姐话中的意思。
「其实有没有意义是在个人的吧?像是我,我就不会希望子翔在我的记忆中消失,我会想要好好的保存与他一起经历过的种种事情」
梓芸姐离开座位,从冰箱拿出了一罐啤酒,然後又回来坐位上。
「要喝吗?」
梓芸姐询问着哥哥,不过哥哥因为要开车所以拒绝了。
梓芸姐小酌一口啤酒,然後缓缓的说:
「其实我是选择想要遗忘子翔的,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看见妈妈那样的遗忘不了,还一直追寻子翔的背影,而爸爸的选择却是跟我一样,想要忘却,所以爸爸他选择了转移注意,环岛去了……,而我呢?说想要忘记,但是我却还是住在这一个家里,下意识想要寻找有关弟弟的记忆碎片。」
梓芸姐情绪平静的像湖泊一样,没有任何涟漪,但是这样的梓芸姐看上去却狼狈无比。
在她那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其实不堪一击,但即使如此,梓芸姐还是一样强忍着。
「他是我的弟弟……,是我教他怎麽写功课的,是我教他怎麽骑机车的,也是我教他怎麽去抓住女孩子的心的,子翔的成长我全参与其中,他已经二十五岁,看他这麽大的一个人为什麽说死掉就死掉了呢?!你说,这要让人怎麽可以接受?」
梓芸姐哽咽着,但是却是用那脆弱的细声慢慢的吐露出心声。
把一切看在眼底的子翔哥完全不敢抬起看自己的姊姊,梓芸是一个极为强势的女人,无论是工作能力很强以外,外表又非常美丽,内在知识也很渊博,精通多国语言,法语、英语、日语、韩语、德语,再来就是国语跟台语。
对自己在意的事情都会很严格,不曾哭过的这样的梓芸,居然会因为子翔、自己弟弟的话题而说到哽咽。
子翔哥看到那个近乎完美的姊姊居然因为自己的话题说到哽咽的程度,他就更不敢再抬起头了。
「……子翔很软弱,我其实还有点担心他,如果他去了阴间会不会被欺负…?之类的…。」
子翔哥听到梓芸姐的这句话瞬间泪崩,那是来自家人个关心,是无价的,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胜过家人的言语力量。
子翔哥清楚的意识到,即使他死了,他依然还是张家的男儿,这样的血脉永远不可能被切断。
「可是我又想回来子翔他都死了,我担心这个还能做什麽?说不定人家过得很好,而且喝下了孟婆汤正准备转世呢!因为子翔啊,这一生都是别人欺负他的份,他没有犯什麽很无法被原谅的错误,啊…、如果有的话就是他五岁时不小心把妈妈很喜欢的一颗玉镯打碎了吧?」
梓芸姐越说越想起更多以前的那些平凡无奇的事,但实质上,这些平凡无奇的事,都是她跟子翔宝贵的记忆,而且仅此一份而已。
几度哽咽的梓芸姐开始落下一直没落下的眼泪,哥哥轻拍梓芸姐的肩。
「辛苦你了,你已经不用再拥有大姐的那种架势了。」
是啊,因为在这个家已经不存在〝弟弟〞了……。
这次的梓芸姐中於哭出了声音,虽然很小声,可是终於没那麽矜持了。
这时候的梓翔哥也跟着一起哭出了声音,并且在原地小声的说着:姐姐对不起。
即使梓芸姐听不到,看不见,可是子翔哥这份道歉的心意是确实存在的,梓芸姐是否也有感受到呢?
在这时候,子翔哥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是子翔哥的母亲,她缓慢的走出来嘴里滴咕着:
「子翔、是你吗?我刚刚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回来了对吗?」
伯母踏着非常没有规律的步伐,慢慢的往我们这里走过来。
梓芸姐迅速的擦了擦眼泪,然後收起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啊,是妈妈,她出来了,她可能误会我们的讲话声是子翔回来了吧?」
梓芸姐话刚说完,厨房的门就被打开了,我们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既澎头垢面又面带泪水的一个丧子的母亲。
而伯母看到的却是,两位客人以及她的两个孩子。
「子翔!是你!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梓芸姐也知道母亲是看得到的体质,於是从椅子上激动的站起来:
「子翔?!你回来了吗?」
伯母靠近了子翔哥,伯母的样子是如此的疲惫不堪,但是她的眼底却闪耀着希望的光辉,不过子翔哥似乎很内疚的往後退了一步。
看到这一幕的我多嘴的说了:
「不要逃避。」
子翔哥这才再往前一步。
「孩子,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子翔妈妈好想你!」
伯母伸手要触碰子翔哥,但是却落空了,这又让伯母大崩溃了,那是对於一个母亲而言才能够厘解的无助与无力。
梓芸姐全看在眼底,虽然她什麽都没有看见,但是她知道子翔哥就站在那个位置。
「妈妈真的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後我这心上的那块肉就像是少了一大块一样,那种痛是没办法比拟的你知道吗?!」
伯母哭到话都没有办法很标准的说出来,那模样是多麽的令人觉得心疼。
「妈…,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傻孩子,妈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没有、没有…呜呜呜」
「不要哭好吗?妈…,看你哭,我的心也很痛啊!对不起,我不应该就这样死掉的……,妈这是我的错、我的错!」
子翔哥终究敌不过自己的痛,看见母亲因为自己的死而哭泣,这样子的痛让他痛到大哭了出来,子翔哥也试着想要拥抱母亲,但是他就是办不到。
「妈…妈…,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连我的份一起好吗?你不要再不吃饭了,你看你瘦成什麽样子,我会很担心你的……」
「呜呜呜…子翔……」
悲伤、思念、还有藏在心底那份无法言语的悲痛,那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可以全部说清的,母子的连结是多麽的深刻,母子的天人永隔又是多麽的煎熬,看到彼此泪水都决堤了,这对於两方之间又多出了好几把利刃往心头上刺入。
这可不能说只是步在拥有荆棘的道路上这麽简单而已,那是非常深刻的血脉关系。
大概知道子翔哥的位置後,梓芸姐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子,走到了子翔哥的旁边。
「子翔,你在这里是吗?」
这时的子翔哥已经哭到说不出任何话了,不过,即使说了梓芸姐也听不到就是了。
「弟弟…,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是爸妈唯一的儿子,是闵佑唯一的知心好友,你对於我们每一个人而言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或许、在这世上不管是多了你,又或是少了你,世界依旧还是会持续运转着,但是少了你的我们……」
梓芸姐哽咽得说不出话,像是再多发一点声音就会爆哭出来一样。
我想,梓芸姐应该是体悟到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即使现在相聚了,但是未来某一天子翔哥依就会离开这里。
完完全全的离开,所以与其现在的依依不舍,不如赶快道别做一个了结,不然时间越拖越长,不舍的程度也会分分钟的增加。
子翔哥尽量的收起眼泪,然後试着吐出一直想说的话,虽然泪水依然收不起来,但是话是免强可以说出:
「妈…,不管怎样,都是我的不孝,还让这麽大岁数的你如此悲伤,这样对你的身体或是精神上都是种折磨。」
伯母看着子翔什麽话都说不出,唯有她的哭声诉说着她那已经痛到近乎死去的心。
子翔哥又看向梓芸姐:
「姐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现在处境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好好的爱你们了,我不曾想过我居然也会有这麽一天,你知道吗…,姐姐、看到你们为我难过,为我哭得不成人形,这些全都像一万跟针深深的刺近我的心啊!!我知道我现在说再多的对不起,全部都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因为你们感受不到了我这颗早已停止跳动的但是却有痛觉心了。」
子翔哥用近乎嘶吼的说话方式说着这些话,接近歇斯底里,我对於现状也呈献几乎崩溃的状态,也跟着子翔哥一起哭了出来,可是我在这时清楚的感受到,我是一个外人。
我其实没有资格说些什麽,因为今天、真正成为鬼魂的不是我,而是子翔哥,他说的那些话是多麽的让人心痛,让人所意想不到的痛,我之前竟然还对他说,你就只是只鬼…,类似这样的那些话…。
听到这样的话的,绝对会崩溃吧?或许我应该要觉得高兴,因为子翔哥还愿意原谅我。
「不!子翔!子翔!你没有你所说的那麽糟糕,因为现在你是站在我的面前跟我们对话的啊!我可以听到你!看见你!」
伯母哭的像是快断肠一样,脸部五官是整个揪在一团,眼泪就如瀑布般直直落下。
「妈…,子翔他说了什麽?」
伯母没有回答梓芸姐,而梓芸姐看见伯母都快哭到死掉一样,就没有继续逼问了。
「子翔,不管你刚刚对妈妈说了什麽,我大概都可以猜得到,你一定又跟妈妈说了自己有多不争气的话对吧?!张子翔!我告诉你多少次了?男子汉大丈夫,像你这样畏畏诺诺的还是男子汉吗?」
梓芸姐到最後一刻还是一样不忘教育子翔哥,我想那正是梓芸姐对子翔哥表达爱的方式吧?
「子翔,我了解你,因为你就是我的弟弟,如果可以翻开过往的那份剧本修改,谁不想修改它呢?世界上的後悔实在是太多了,而有後悔的话那就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如果〞可是子翔你知道吗?〝如果〞这两个字是不可能存在的!它也不应该存在,若你总是在後悔那你就会一直的活在过去中、活在〝如果〞里面!所以子翔,你并不需要道歉,也不要自责,更不要觉得可惜,因为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以往的那些可歌可颂的日子、我们都会帮你一起记住的!」
子翔哥还是哭着,但是从他的眼底看见了救赎与原谅,那正是他的姊姊张梓芸赐与他的。
子翔哥一定也是认同梓芸姐所说的话吧?梓芸姐是我们之中最为成熟的人,而且所说的话都非常有威严,以及可以让子翔哥听的进去。
不知不觉,外面传来了烟火声,原来已经十二点了,一月一日,新的一年。
然後随着烟火声越大声,我们之间就越沉默,伯母渐渐的再也不哭了,梓芸姐也抽了一张卫生纸擦了擦眼泪,然後让整个空间的空气回复平静,子翔哥也没有哭了,这时哥哥开口了:
「这是我第一次跟子翔用这种方式跨年呢!」
因为以往哥哥与子翔哥跨年都会骑脚踏车到田尾公路花园那里跨年,而今年却是在子翔哥家,而子翔哥又是只鬼魂,跨年的形式又更特别了。
「子翔谢谢你在新的一年回家了,这是你给我还有妈妈最好的礼物。」
子翔哥看见了一向时常高高在上的姐姐对他说出感谢的话语,让他由不得开始鼻酸。
「然後还有对不起,其实我有在反省,就是、或许我对你的教育方式太过强势,导致形成你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以後,如果投胎了、千万要做一个有用而且勇敢的人喔!」
子翔哥对梓芸姐笑了笑:
「谢谢你,姐姐、然後大家新年快乐!」
我听到後,便为子翔哥传递讯息给大家:
「啊、子翔哥说他很谢谢梓芸姐,然後还说了新年快乐。」
梓芸姐还有伯母感到惊讶的看着我:
「你看的见吗?」
咦?我刚刚好像没有说呢…
「对,我看得见子翔哥,但是我也只能看见他而已,其他的鬼魂我一概看不见。」
「所以意思是子翔还有愿望想托你完成是吗?」
梓芸姐以锐利的口吻说到。
「啊…,就是这样没错呢,可是子翔哥什麽都还没有告诉我,所以我其实也不知道子翔哥的愿望是什麽……。」
原本像是想再为些什麽的梓芸姐,被伯母拦了下来:
「既然子翔还不想说,就不要免强了。」
梓芸姐这才回去自己的坐位坐好,伯母也坐在了梓芸姐旁边,然後看着子翔哥:
「能够在新的一年里看见你,跟你说话真的是太好了。」
伯母不再哭泣了,面部表情转为温暖的笑容,梓芸姐看到了这样的母亲首先叹了一口气,然後跟子翔说:
「虽然看不见你,但是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你,子翔,欢迎你回家。」
「子翔如果你爸爸回家了,那时候你如果还没离开,你就回来看看你爸爸吧?」
子翔哥看着伯母点了点头,并送出了一个笑容,这时的跨年烟火的烟火声结束了,那段空白的寂静,对多少人来说是多麽的孤独?
但是对於现在的我们而言,烟火的结束声,正是我们迎接开始的时候。
因为这次的跨年,并没有跟预期的那样孤寂、悲伤,反而充满了惊喜与喜悦,那是没有任何一件事有办法替换的,替换这样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