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她双手握着一张纸，和宪钧一起，笑得好灿烂。
「这是什麽时候拍的？」我问。
「你也在里面喔！」
「我？」
我定睛看着晓苹手上那张纸，才发现是谘商师考试的合格通知。
「我在准备考试的时候压力很大，很痛苦，直到宪钧跟我说：『努力吧！为了筱婷。』虽然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的努力，但一想到可以代替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我就有了动力。可是等收到合格通知的时候，意识到即将开始自己没兴趣的工作，反而迷惘起来。但宪钧又说了，『庆祝吧！为了筱婷。』」
晓苹准备考试那段时间，妈妈即将过世，爸爸又需要频繁开刀。我每天睁开眼，只管用尽全力活过今天，没办法想像明天，也完全无暇顾及别人。不管医院外面的天气是阳光普照，或倾盆大雨，我总觉得自己活在黑暗里，寒冷的，孤独的。
那一阵子，宪钧也不顺遂，但每天打电话给我时，还是笑笑地，说他的公司今天亏了多少钱，为了变成别人的前男友被甩了一巴掌，或是晓苹皱着眉读书的样子有多可爱。
他们应该要悲伤的，一个失败得灰头土脸，一个成功得铩羽而归。
但他们笑着，庆祝着。
我好像就坐在他们中间，而那张白白的纸，写着我的名字。
「可以帮我挂到墙壁上吗？」她高举相框，往沙发後显眼的位置比画着。
我在墙上把挂勾贴紧，和她一起把照片挂了上去。
擦擦额头上的汗，我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下，她倚着我，将头靠上我的肩膀，一起静静抬头望着。
长大，就是这麽一回事吧？
当所有的莫名其妙，都变成理所当然的时候。
「好像，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吧？」
「哪一天？」
「宪钧从屏东军营回来，想载我去研究所面试的那一天，我就不再是20岁的汤筱婷了。」
「20岁的你，不是现在的你吗？」
「你觉得是吗？」我反问她。
「是不太一样，但那样不好吗？」
「不会有人觉得好吧？至少，现在没有任何人喜欢我。」
「我喜欢你啊。」晓苹笑着，举起右手，摸摸我的头。
我吓了一跳，默默看着她。
她接着说：「宪钧也喜欢你。」
「你们两个，又不一样。」我冷着脸，轻轻拉下她的手。
「所以，不是没有人喜欢你，而是你不喜欢自己？」
我没有回话，但心里浮现的，是自己那些得过且过，绝望、茫然、自卑、忌妒，和别扭的面孔。
「宪钧也常跟我提起那一天。」
「是喔？」我好惊讶。
关於那一天，我和宪钧从来没有聊过。
我一直无法鼓起勇气问他，在我背叛大学的自己时，他是怎麽看我的。
「他说，你好勇敢。」
「啊？」我疑惑地瞪大眼睛。
「虽然他很气，气你连尝试都不愿意。但看你为了父母，坚决放弃努力这麽久的梦想，眼睁睁看着种种付出化为乌有，他突然觉得，一直故意忽视爸爸的自己，好窝囊。」
我回想起七年前，他在我家楼下，用力踹着轮胎，最後垂头丧气上车离去的背影。
「那几年，他看着你辛苦，有时哭泣，有时绝望，但仍然坚持着没有放弃，他才开始认真思考接班的事，如果不是你，他可能无法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恐惧。」
「……我一直以为，他生我的气，气我不够坚定，气我逃跑。」
「没有喔～」晓苹用那双漂亮的手，抹乾我的眼泪。
「我以为，他对我好失望。」
「你一直都是给他勇气的人，从20岁到30岁，一直都是。」
我哭到不能自己。
「或许，现在的你，不是你希望的那个样子。
在某些人的眼里，你窝囊、潦倒，又一事无成。
你的确变了，变得比较悲观，比较小心翼翼，也稍嫌别扭了一点。
可是，在我们眼里，你还是10年前那个汤筱婷。
勇敢、率性，英姿飒爽。」
我一直以为，创造和突破才是勇敢的，就像从小阅读过的那些励志故事一样。
是晓苹和宪钧让我看见，接受也是。
因为看见他们，我也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