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楷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领带束得相当整齐,他打开车门,走到舒容乙住的租屋处楼下。开门声响起,她穿着一身黑色小洋装,盘起秀丽长发,戴着一双黑手套,然後手上提着一个生日蛋糕的小盒子。
「走吧。」
「嗯。」舒容乙跟着上了车,她把蛋糕放在双腿上,目光专注珍视。
随着车子渐渐驶入郊区,人烟渐少,林木繁茂──方泽楷开到一个小山坡处後停好车,接下来这段路,他们必须徒步向上。
舒容乙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有点刺人,却格外清新,「这里空气很好。」
「嗯,他特别喜欢。」
方泽楷带着她走过弯绕的小路,沿着石阶向上爬,直到某一个高度,他蓦然转弯,朝着这条石道的尽头处走去。
最後,停在一座十字墓碑前面。
「哥,好久不见。」他缓缓蹲下身,把带来的小花束摆到墓碑前。
舒容乙就在几步之遥,她努力扬起一抹微笑,跨出第一步──方泽楷自然退开,让她可以站到墓碑的正对面。
「方泽修,如你所想……我来了。」
她把视线定格在墓碑上记载的文字,上面很清楚注明他的出生年月日,还有卒於何年何月。
就在一年多前,他发病後的第十三个月,那天还是他的生日──方泽修这个人就这样悄无声响地没了。
方泽楷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他怎麽能若无其事地去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他看着跟自己相似的面孔陷入沉睡,经过简单仪式,最後化成了轻飘飘的一团灰。他半滴眼泪都没流,甚至觉得自己怎麽能凉薄成这样。
如今,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忽然像着了魔──清晰回放起当时的场景。
方泽修那时的体力已经很差,他强睁着眼睛,喃喃说着应该怎样处理自己的遗体,他不想跟母亲一样被大海吞噬,他想留在山里,留在他跟舒容乙一起走过的地方。
接着,他又说了自己想去外头晒晒太阳。
方泽楷把他推到屋外的庭院,那时的方泽修不想某天就忽然死在冰冷的医院里,向医生要求放弃治疗,强制出院。
方泽修睡在躺椅上,看着庭院外面的花花草草,看着看着,开始渐渐昏睡。接着,已经不能算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方泽楷动作僵硬,只能时不时去探查他的鼻息或是脉搏,然後握着他的手,感受那微凉的温度。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方泽修说出一句梦呓,他凑近了点,听见细碎语声:「妈……你等等我,我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下一刻,他看见方泽修笑了。方泽修的表情停滞在那个笑容瞬间,再也没有改变。
他最为深爱的家人,无数次想过这个人能康复,然後他能看着这个人和他所爱的人──执手一生。
但没了,一切都没了。
方泽楷清楚──一个人在经历剧烈冲击时的情绪很可能会被死死压抑住,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崩溃。
今天,他看着舒容乙跪在方泽修的墓前,诉说着这段时间的别离──他毫无预兆地无声恸哭。
那个瞬间,他不像是个值得他人依靠的正直警官,而是一个失去了某样珍贵宝物而纯粹感到巨大悲伤的孩子。
舒容乙自己也是克制不住,面上没一块乾的地方,她把蛋糕轻轻放下,缓缓轻身向前──温柔吻在了墓碑上刻着「方泽修」的文字。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她把蛋糕盒缓缓打开,插上蜡烛,然後点上火光,小心翼翼捧起,转过身望向方泽楷,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靥。
「泽楷,生日快乐。」
从方泽修死的那一天,方泽楷再也不敢给自己过生日。他们既是孪生,出生相逢,临死别离。
可是就如方泽修所说,过生日应该是件开心的事情。所以,方泽修托付给她最後一个愿望──
「别担心,以後,我会在你身边,陪你过生日。」她看起来其实很狼狈,又哭又笑的,被某人看见,只怕是要被取笑了。
她带着方泽楷接下蛋糕,又从包包里掏出一张纸还有一枝笔。泪水滴上纸张,她却没有停笔,写好之後,转递给他。
「你好,我是舒容乙,很高兴认识你──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那三个字,深深映在他眼中。
方泽楷放下蛋糕,接下了纸笔,在视线模糊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恍惚之间,他们好像看见穿着校服的方泽修笑着朝他们伸出手,衬着这满园芬芳,如此美丽。
然後,轻轻一句:「我最亲爱的……」
走吧,我们回家了。
《容我想想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