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谕放下糕点，噗哧一笑，「Christine就别取笑我了。那时候拉的东西根本不能听，我只是刚好记得乐音而已。不过，克罗采练习曲确实不好练。」
「真是谦虚。我记得你在外头可不是这样的？」
「在Christine面前，我没什麽本事能够骄傲。」
「你早就已经是超越我的小提琴家了。」
说完这句话，张苡华望见她愣了瞬神，但不给沈梦谕开口的机会，她又微笑道：「其实你很像当初的我。那时候在音乐教室看着你拉琴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我。」
「所以Christine才愿意教我小提琴吗？还是只是因为我看起来很有音乐天赋？」
面对她过於直接的话语，张苡华忍不住笑了出来，「都不是。我会想教你学琴，是因为，你拉着小提琴的眼神，是只有真正喜欢它的人才会露出的模样。你的确很有天分，这点我还没听完那首《G弦之歌》就已经知道了，但在音乐路上要发光发热，光有天分是没有用的，只有真正热爱一项事物的人，才能在那条路上走得成功顺遂。」
说完，她拿起杯盏，轻啜一口，「而你後来的表现也证明我没有看走眼。一个肯努力的音乐天才──能站到世界舞台之上，当之无愧。」
沈梦谕沉默地盯着桌上缺了一角的柠檬派，却已经没有任何食慾。她知道Christine看见了她的努力，但然後呢？她身上依然背负着「天才」这个名号，不光是Christine，所有人都是这麽认定的。这麽多年来，它带给她无上光荣、无数机会，可随之而来的是同等的嫉妒与嗤之以鼻。她从不喜欢被称作天才，她宁愿自己的一切全然来自於她的努力、来自於别人眼中的奋发向上──就和凌非一样。
这个想法骤然掠过脑海，让她自己也怔了一瞬；的确，从前在学院里，她不是没有听过老师们私下的谈话─「那麽努力的孩子，如果能有点梦谕的天分……」、「可惜了，要是对音乐的感觉能再敏锐一点，他的前途应该更不可限量的……」─这类相似的对话，念书的那几年她早已听过无数次，而她知道，这些话同样落进了他耳里。但他似乎从不介怀，只像要推翻他人的定论般，拚了命地练琴；从前她总是纳闷，却也不曾多问，直到有天又在琴房看见他的身影时，才终於忍不住开口。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为什麽这麽努力？
──有没有天分我不能决定，但愿不愿意努力取决於自己。我是个很务实的人。
至今她仍记得，那时他修长的手指轻敲琴键，似是不满意音色般微微皱起眉头，可却没有停下手边的练习；在天才集聚、菁英辈出的这所音乐学院里，她不明白他究竟是用什麽心情说服自己不要放弃的，但从他的执着里，她慢慢理解，其实骨子里他们两个是同一种人，不肯示弱的倔强让他们不断超越昨天的自己，而这条道路永无止境。
所以他们互相懂得。
看着她遥远的神情，张苡华淡淡笑了，「想到凌非了吗？」
沈梦谕神情一僵，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一转话锋：「Christine觉得他怎麽样？」
「以前常听慕岚提起他的努力，至於演奏，除了你们的合奏，也就听过一两次。」张苡华又抿了口茶水，「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在替你伴奏时很有自己的风格，却不会抢走小提琴的风采；独奏时乐曲的掌握性也不错，在听他的演奏时，总是让我想到以前慕岚在台上的样子──能做到这样，他也不愧当过慕岚的学生了。」
原先紧握的左手缓缓松开，沈梦谕再度端起茶杯，却在此时对上张苡华的眼瞳，而後者的笑意仍未褪去：「但最重要的是──他在舞台上演奏的眼神，和你是一样的。」
沈梦谕咽下茶水，终於露出笑容：「他确实很喜欢音乐。」
饭厅内安静片刻，两人面对面而坐，享用着精致的茶点，偶尔简单交谈几句，就和以往无数次见面一样。直到一道清朗的嗓音从房外突如其来泼入，沈梦谕拿着茶盏的手才停在空中，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向了连接客厅与饭厅的交口。
「妈，我回来了！」
有着一头秀丽棕色鬈发的女子出现在厅外，扬起了如常开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