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答话，蔡韶笙似乎也不以为意，她大步在前，一面回头催着我。我忙跟上去，一时又有点不安，回头瞥了一眼，在房间里的人和刚刚一样埋头做事。我才加快了脚步。蔡韶笙带我下楼到附近一处骑楼下的一家面摊。摊子不大，中午过了一段时间了，这时候没有客人。有个妇人蹲坐在外头洗碗，大概是老板娘。看见我们进来，她便慢吞吞地站起来擦乾了手。
蔡韶笙要了两碗汤面，一大一小，又叫小菜。她径走向柱子旁一张桌子坐下，并不招呼我。出门之後，她便这样冷淡起来，完全没有刚刚见到我的激动。我沉默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汤面上来了，还有小菜。蔡韶笙把大的那碗汤面挪到我面前，又从旁边筒子里取出筷子汤匙，一并递给我。她看看我，开了口：「吃吧。」
这声气听上去温和，与记忆里非常熟悉的吻合，我心里不免酸涩起来。蔡韶笙是我大学的直系学姐，大我一岁，在学校时，她便待我亲切，处处照顾，把我的困难看成她自己的事。她是把我当成弟弟那样爱护。我自己有个姐姐，她却远比我的亲生姐姐更像个姐姐，做得更多。我伸手接过筷子汤匙，低头看着碗里的面，那热气扑鼻，夹着香味。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真是非常饿了，已经好几天不能好好吃一顿，这样一碗汤面对我有些奢侈。我夹起面条，大口吃起来。
蔡韶笙不说话，似乎就看着我吃。我很快吃完了这碗汤面，小菜也吃了七八分，这才注意她没什麽动筷子。我对上她的目光，顿了一顿，脸上有点发热。我放下了筷子。
蔡韶笙道：「还有菜。」
我垂下眼睛：「吃饱了。」
蔡韶笙道：「你看起来有好几天没吃饭。」
我心头一阵百感交集，马上涌出了许多话，然而到了嘴边，全都顿住了。我只道：「饭有吃的。」
蔡韶笙道：「你瘦了很多。」
我抬起眼睛看她，默默不语。她的神情还是好像前面那麽冷淡。我知道，这次见面，不会只有久别重逢的高兴，她一定会发脾气——谁都会生气——像是我这样对家人对朋友不告而别，多年毫无音讯，现在又厚着脸皮找她求援。
相对良久，蔡韶笙道：「我接到电话，吓了一大跳。你打的是我家出版社的电话，多亏你记得号码，好在我也没换。怎麽不打我的手机？你不会忘了吧？」
我嗫嚅几下，道：「手机掉了，里面的号码找不回来了。出版社的电话，我打到查号台问的。」
蔡韶笙道：「你的手机什麽时候掉的？」
我不作声。蔡韶笙又说下去：「一定不是最近。你退伍後，就不见踪影，也没有回家，你家里也没有人知道你去哪里。但是他们不找你，难道我也跟着不找？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打了你的手机好几次，终於有一次通了，不是你接的，只说你不在，马上挂断。後来我又打，一次也没有接通了。」
她看着我道：「我之後想了想，真的生气，你和我是什麽关系？我只是你直系学姐，但是一直以来我怎麽对你的？不只在学校，其它时候我又怎麽对你？我真是把你当成家人来看。」她脸上神气彷佛自嘲似的：「但是原来你没这麽想，你一直觉得我很烦，是不是？所以很乾脆断掉联络。」
我连连摇头：「不是的——」
蔡韶笙并不让我讲下去。她看着我道：「现在你记得来找我了，呵，你终於想起来有需要我的地方了是不是？」
我再不敢看她了，垂下目光：「对不起。」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听见蔡韶笙道：「你没有欠我。」
那口气略微僵冷。我只又低声道：「对不起。」
蔡韶笙深吸了口气，道：「赵雪，你看着我。」
我顿了一顿，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有些凌厉，却有几分不知该怎样描述的情绪；那脸色还是很有脾气，可是她的声音和缓下来，又有点难过似的：「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只想知道，过去这几年，你到底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