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海岸的树林，午夜的月洒落银光，清风吹过枝叶，沙沙的声音中伴随着浪涛。
植物与海水的味道在风中融合，灌入鼻腔中。
这本该是个适合饮酒赏月的夜晚──要是风中没有混杂着火焰焚烧的热气，以及与静谧相反的喧闹吵杂声。
只可惜幽灵没有嗅觉，所以既使看着札诺克在月光下汩汩流出的血液，她也闻不到任何血腥气息。
札诺克让她撑三分钟，足够他让药效发挥，或者是让夏其解开罗的手铐。
对面的海军持着火枪，虽然幽灵间一向是使用弱肉强食的法则，但人类对於如何有效伤害彼此，总有着令人惊叹的发明。
「海带头……纳维‧斐恩。」她飘出了地下。
「好久不见，幽灵。」单听对话，他们像久别後的寒暄。
虽然确实是久别，但他的枪对准了罗──既使中间还隔着一个幽灵和另一个海贼──这就不能说是单纯的寒暄。
这大概会是记忆里最差劲的一次重逢。斐恩这样认为。
他看见罗转身面向了他，只是隔着幽灵，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在看着他，还是看着幽灵──也许两者皆有。
快点开枪，把这群海贼给制伏了！都已经跌到了上士的位置，可不能再跌下去。一道声音在他心中催促，促使着他将手指移到扳机上。
但却又有另一道声音，要他别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还欠着幽灵一次，扳机上的手指还在迟疑着没有扣下。
而幽灵看起来，想要保住那方海贼。
当时艾欧拉准尉是怎麽说着的？
「一，完成任务，不要节外生枝。」他的呢喃消失在夜风里。
札诺克摀着伤口，倒数着秒数。
他确信这个海军绝对不是像疯子那样的体质，他的药剂不可能失效，只是需要时间生效。
夏其忍住颤抖，他知道自己要快，他不想再品尝一次失去同伴的感受。
就算只是场梦，但他刚刚看见札诺克中了枪，彷佛上次在因特司耶的梦境又回播了一遍。
手上的铁丝与海楼石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响。
而罗，看着那一处的对峙，感受到口袋里晶石在挣扎，脱离布料的束缚，从後方飘进夏拉半透明的身躯。
他想知道她想做些什麽，只是夏其的动作让海楼石不断与肌肤接触，力气彷佛一下又一下的被掠夺。
他想直接让夏拉穿过那个海带头的身躯，可是看起来，他们是认识的。
上次夏其问过幽灵是否会在意人类的死亡，罗想答案是肯定的，否则波米思的雨夜她看起来不会悲伤、否则诺柏的时候她不会询问那些人是否真的死了。
而後的战斗里与其说幽灵不想被人看见，不如说他们不想真的伤害谁。
明明他们更似被人类伤害了的存在。
至少罗是这样觉得的。
◆
卡夫看着佩金摘下顶了颗毛线球的帽子，露出下方很温和的一双眼睛。
彷佛之前那个罚他们打扫潜艇的狠心大副，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佩金的面孔非常适合放在好人一方，而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欺骗──因为他们可是海贼方。
他们在幽灵的指引下避开其余人的视线，钻进了某栋居民的屋宅。
「你要继续混在居民里吗？」卡夫问。
佩金点了点头。
「那麽，这跟你现在洗劫别人家的化妆品有关系吗？」他只不过是拿下眼镜擦了擦的功夫，怎麽团里大副的画风就又变了？
这十分钟里佩金在卡夫眼中的形象，从红心团大副，到温和的好人，再到偷化妆品的小偷，好比某种转盘随机转出的设定。
「有，坐下卡夫。」佩金扯来了张椅子，庆幸这个家的女人够喜欢化妆，否则他大概还得多找几间屋子。
卡夫虽然还是一脸怀疑的，但最终依然是坐了下来──否则他觉得佩金并不介意直接打昏他。
所以即便他不认为在现在外面海军还在搜索着他们这两个纵火犯的情况下，坐下来欣赏佩金搜刮来的化妆品会是个好主意，但他还是坐下了。
「不过我也真没想到我得重拾起这个能力。」卡夫听见佩金的抱怨，随後他刚戴上的眼镜又被摘下，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佩金那双温和的眼眸，专注地盯着他。
「相信我。」佩金这样说。
「好。」
这一小段话里，卡夫觉得自己一定丧失了思考能力。
不然就是佩金会使用催眠术。
否则他无法相信自己会自愿变成这副模样。
在外头寻了一圈，克尔返回要提醒他们有海军开始搜起这一区的房子，却在房内看见两位个子高的女性，一位腿上缠着绷带，另一位正扶着对方，慢吞吞要下楼去。
他略带紧戒的看了几秒钟，才发现这个令人无言的事实──那是佩金和卡夫。
用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女装版的佩金和卡夫。
「惊人的化妆技术……」克尔现了身，他听见卡夫的乾笑，「……但的确是个好主意。」好到连幽灵都能感受到愉悦。
佩金表示他会把这个当作称赞。
克尔看着他们走下楼，指示着附近最近海军的方向。
保卫居民的好海军，不利用白不利用不是吗？毕竟我们可是海贼。佩金彷佛能想像船长说这种话时的表情。
他相信札诺克他们会把船长平安的带回来，所以他们也得平安的回去迎接船长才行。
「我就知道会这样……只会重蹈覆辙的蠢女人。」佩金听见後方克尔抱怨的声音。
回头，那个身为「好麻烦」三个字代名词的幽灵，正以肉眼可见速度透明化。
「克尔！」
「……幽灵这个物种，本来……就不属於生者的世界……」
所以，从他们冒险中淡去身影的时候，到了。
不过要不是某个女人，他大概还能再延续几下这场梦──虽然梦能开始也是她的功劳。
他最初到这里，就只是想不寂寞而已。
不知不觉，竟产生了一种归属感。
但，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不醒来的梦……终有天会迎来悲伤。」至少他不用亲眼见证任何人的死亡，毕竟作为幽灵，他并不适合安慰。
这句话大概是句安慰。
◆
「二，不要忘记接下任务时的身分。」斐恩的手指缓缓扣下了扳机。
对不起，看来这个人情，我是还不回了。他看着子弹穿透幽灵的身躯，而罗不躲不闪。
空气中有什麽猛然爆裂开来，剔透的碎片散落。
有什麽东西，挡下了子弹。
他该是要松口气，还是该要再补一枪？
没能让他再犹豫，晕眩感袭来的同时，他看见蓝色的光罩出现。
似乎是该死的又栽在同个海贼团身上了。他感觉自己上士的位置岌岌可危，而让他落到上士位置的好友倒是升到了准尉，这可真让人不平衡。
他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罗没有挥刀。
红心海贼团的船长，此刻目光停留在夏拉伫立的位置。
晶石爆裂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夏拉身上的蓝浓郁了起来，近乎是实体化。
古老的气息漫溢开，令罗怀疑他所认识的夏拉，究竟是不是面前这个拥有夏拉面容、但却有着与夏拉不同气质的湛蓝幽灵。
「我是夏拉……一直都是。」她勾起浅笑，乾净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欢愉。
她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他，在他的额头留下一抹冰冷。
我不讨厌你们，如果你们死了，就可以来陪我了。罗想起了在灰雾岛莱那尔家古堡的地下室里，夏拉曾撒过的谎。
「……等我死了。」他许下了承诺。
看着夏拉──那个陪伴着他无数个在书房日子里的幽灵──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只不过是个，失去了人类躯壳，却没有隔绝人类情感的异端。
她的身影正式消失在人类的视线中。
她哭了，却也笑了。
──可是啊、可是啊……
──那又……怎麽样呢？
──最终，我们都成为了彼此的战利品。
「……看来是你赢了。」
「克尔，你觉得……特拉法尔加‧夏拉听起来怎麽样？」
「……我想我知道『莱那尔』是怎麽来的了。」
他拒绝理会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