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翻飞着,朱墙金阙都给覆上了层层白霜。门廊上宫人的口气都化成了屡屡雾气,手上执着的餐食则热气蒸腾,薰得这白色世界如梦似幻。
鹊晴的眼神轻灵婉约,却隐含了些许怯懦:「王爷.....您......」
一道足以融化冰雪的炽热眼神倏地涌出,瑞亲王握紧了鹊晴发冷的小手:「晴儿,本王会和额娘说,本王不要那些扭泥的名门闺秀,只要娶你一人做福晋。」
鸦睫之下,鹊晴的双眼闪烁着泪光,她无奈地摇了摇首:「奴婢出身微寒,实在配不上王爷此般的贵人,还请王爷忘了晴儿。那些贵族小姐总有比我好的。晴儿......在这儿给王爷道喜了。」
鹊晴的话语彷佛凝结了周遭的空气,瑞亲王心里一紧,到底不肯鹊晴这般妄自菲薄:「晴儿,你明明知道本王从来不喜那些惺惺作态的女子,本王只喜欢你的真诚,不管额娘给本王选了哪些小姐做福晋,本王都不会答应,在这偌大宫墙中,只有你是真正懂本王的,本王非你不娶!」
雪依然兀自地下,鹊晴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正砰然跃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怕自己配不上王爷,更怕王爷真得娶了个福晋而失去幸福。
这几日,鹊晴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闪过这些场景,心头都不免隐隐作痛。现下,御花园又再拣选福晋,更让她办事都心不在焉。
「晴儿,你怎麽就是不上心,瞧你这汤炖的!」松涛饮了一口终究忍不住一声碎念。
柳瑟在一旁无心地笑说了一句:「难不成有什麽心上人了,还不赶紧给全主子问对食去。」
鹊晴一听这话,心神荡漾了几许,赶紧拿起汤碗就是往厨房外走去,哪知才走个几步就将汤给洒了一地。松涛见状惊地凑上前来看看,夏莲亦从小厨房跑了过来。夏莲最是不知修饰,开口就问:「晴儿,莫非你是和侍卫好上了?这般愁眉苦脸的。」
柳瑟自然是横了夏莲一眼:「你倒贯会说些胡话,晴儿从来都温婉,哪里能做这些不检点的事。」
「外面是怎的?」翠微在睡梦中被吵醒,早没了睡意,便起了身子来了厅堂看看。
众婢见了主子赶紧跪下请安,哪里知道夏莲性子急,立刻便托出了所有事:「叨扰主子清梦了,您看呐,鹊晴这眼神不对,肯定出了什麽事,方才心不在焉的,还给洒了汤一地。奴婢和姐姐们正担心着她有什麽心事,怕是受了什麽委屈,究竟还要主子主持公道呢。」
鹊晴闻言,面色露出了些许忧愁,翠微倒也看清了:「晴儿,你倒是说说,你平时谨慎着,怎麽今日这般心慌,这儿都是自己人,你但说便是。」
鹊晴听得此言却是欲言又止,後来终究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奴婢......奴婢和瑞亲王......瑞亲王说要奴婢做福晋,但奴婢高攀不起,又害怕王爷真得娶了别人。」
翠微这才舒了口气:「这事究竟不难办,晴儿,你是真心喜欢瑞亲王吗?」
鹊晴直点着头:「奴婢自小在宫中就认识王爷了,王爷一直待奴婢好,奴婢的心只能是王爷的......」
「想来太后那处,瑞亲王早已闹腾了。来人!摆驾寿康宫,我承乾宫的人到底不能委屈。」翠微眼神坚毅地说道。
鹊晴闻言,泪眼婆娑了起来:「主子......奴婢出身微贱,您还要替奴婢做主,呜呜呜!」
寿康宫里早已坐满了一众太妃,就连金莲也来了,门廊上则站满了妆饰雍容的名门小姐,只是众人脸上尽是一道惨愁。太后心里急死了,只见得瑞亲王撇着头,自顾自地搓弄着辫子。太后急地说道「忻儿,你倒是看看这些小姐子家,你看这费莫家的千金,姿色和仪度都是头等的,你何顾不屑一看?」
瑞亲王淡淡地说了一句:「儿臣说过了,儿臣只想娶鹊晴。」
太后一再地问答终究是按耐不住性子,气地站起了身子:「那厮贱婢哪里配得起你,你在这给哀家唱反调,是想让哀家颜面扫地吗?众太妃都在,各大臣的千金也在这看着,哀家告诉你,你今日不选个千金小姐,哀家就和你说的那鹊晴没完!」
瑞亲王也是受不了太后的苦苦相逼:「额娘!您就不能成全儿臣吗?这些小姐在美好,也比不过鹊晴对儿臣的一片痴诚,您就是让儿臣娶了现在的哪一个小姐,儿臣对她也不可能用上心!」
太后正要在骂,只闻得外头来了阵仗,太后定睛一看竟是全嫔来了,差点儿没晕了过去。金莲在席上忍不住骂了一声:「也不好好养着身子,来这晦气什麽......」
无垢见状赶紧上前向太后扶了一把:「太后当心点,她来了也好,咱们也好把这事了结了。」
鹊晴躲在翠微身後,眼眸子却不停看向瑞亲王,嘴角竟微微地扬了起来。站在门廊上的小姐一见到全嫔来了,各个都福了身子,眼神却直瞪着鹊晴。
太后正了正心神,言语淡地跟一阵风一般轻柔:「唉呀,今天宫中吹得明明是北风,全嫔倒是逆着风吹来了我寿康宫。你身子方才小产就来了哀家这,可是折煞了身子。」
翠微闻言倒是不卑不亢,福了身子说道:「嫔妾给太后请安了。这风不管是顺还是不顺、嫔妾身子是好还是不好,嫔妾身为後宫妃嫔自然得来寿康宫给您老人家问个安好,这个礼数嫔妾还是知道的。」
太后冷冷一笑,彷佛空气都要结成霜雪:「你还知道礼数?呵!」
弄着辫子的瑞亲王眼睛一个瞅到鹊晴,心里的冰雪早已融化。他站起了身子往鹊晴那处走,却有一个白都氏秀女抓紧了他的衣袖,恶狠地转向鹊晴说道:「奴婢身分是怎麽也配不上王公贵族的!你就是那个鹊晴吧!你可知道你这麽做是狐媚惑主。」
鹊晴闻言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脱口便说:「奴婢自知人微言轻,但对王爷绝无虚情,哪怕是做个贱奴,只要能在王爷身边,奴婢此生都是无憾!」
一个手掌高高举起就要往鹊情的脸上掴去,谁知翠微一个手脚俐落接下了那秀女的手,还往她脸上反打了一掌。翠微眉心怒跳,重重说道:「大胆刁妇,你可知掌掴我的奴婢等同於教训我,在我看来,你的举措还不如我家鹊晴,还不退下!」
那小姐被轰了一掌,气焰早没了,赶紧一个箭步摀着脸往厅堂後逃去。太后见状早已气地发抖:「全嫔,你这可是要砸哀家场子?」
翠微微微一笑道:「嫔妾不敢,只是见这小姐好生没礼貌,太后最讲规矩,她跑来掌掴妃嫔的奴婢,而不过问其主,自然是以下犯上。嫔妾见太后在此,顾及她颜面,於是略施小惩。」
太后到底是说不出话来,也就不打算跟全嫔兜圈子拌嘴:「你的口齿伶俐,後宫众人都见识过,哀家倒也不想与你争,你既然来了,哀家便把话说白了。你家奴婢身分如此,还想配哀家的忻儿,於情於理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哀家希望你能守住你嘴边挂着的「礼数」,带你那奴婢回宫别来这叨扰了选秀。」
翠微自然是不肯:「太后博学多闻自然知晓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出身歌姬,然其温婉娴淑、德施後宫,终被武帝立为皇后,可见得娶一妻,总是得以其德性为依归,反观先顺治爷废皇后其出身高贵却阴险恶毒,屡屡阴害妃嫔,最终难逃被废之命。太后明慧,自然知道这些道理,门地固然重要,但人心更是值得玩味。」
太后想了想,心里难免有些动摇,但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儿子要纳这麽个寒门奴婢,心里还是千百个不愿意,却是人群中传来了掌声......
「到底是个好说客,这要是生做男儿,可是不得了了。」十公主说道。
翠微闻言赶紧低下了头,却是十公主走了出来,扶起太后向她说道:「你怎麽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呀,我这倒有好办法。你看,不如让忻儿纳个名门的嫡福晋,这鹊晴就纳为侧室便好了,何须折腾成这番地步。」
瑞亲王闻言,心里却是不愿意的:「皇姑婆,忻儿只要鹊晴一人。」
十公主摇了摇头:「你还年轻,这大清朝的未来都在你们手上,开枝散叶自然是首要之务,一个男人有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咱们都折腾到了这番地步,你要是在强,想必只会更难办。」
太后想了许久才往鹊晴那处走去,双眼幽幽的像是暗夜里闪烁的灯笼:「今日有十公主在这给你说情,你这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嫁入了我爱新觉罗氏,哀家告诉你,你可得知道自己的身分在呐,不要痴人说梦,奢望些不该得到的东西!」
翠微心知太后不喜鹊晴,但也舍不得鹊晴委曲求全看人眼色,便要为其一争,谁知站在身後的鹊晴却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地说道:「主子,奴婢早已满足了,奴婢能留在王爷身边已是万幸,哪敢再争取些什麽,就是妾侍,奴婢也愿意。」
翠微闻言也不好再说什麽,只是握起了鹊晴的双手,微微笑叹。
看到眼前此景,仿若射出一个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费莫氏的心脏。她知道今日鹊晴的出现,代表着她的幸福已经没入墓地,今後,她便是一个空壳般的存在,一个嫡福晋的头衔,一个瑞亲王福晋的名分,至於爱情,她知道是个奢侈......王爷的心将永远属於别人。
「这就是生在富贵官家的报应,费莫氏的女儿没资格得到幸福......我也终於是懂了额娘说的话。」飞灵默默流下了一滴清泪,话说得像是风一般轻盈。
道光二年六月,瑞亲王大婚,娶嫡福晋一等侯勒保之女费莫氏飞灵,侧福晋云骑尉德兴之女白都氏绮容、庶福晋广容之女徐佳氏鹊晴,庶福晋刘丙文之女刘氏恕心。
承乾宫一贯的茶香四溢,却少了鹊晴细腻的斟茶,翠微难免向松涛叹道:「松涛,如今少了鹊晴在一旁到底是有些寂寥了。」
松涛微微笑道:「晴儿有福份,竟成了庶福晋,主子心里应当还是开心着的。」
一旁洒扫得夏莲打趣道:「全主子如此神通,夏莲可否求主子也给奴婢弄个亲王郡王的夫婿,到时候在宫外帮衬着主子您!」
柳瑟闻言,手里的鸡毛掸子便往夏莲的脑袋瓜儿敲了下去:「惯会说些胡话,还不赶紧出些力打杂,说这些话我都替你害臊了。」
翠微闻言不禁噗哧一笑,整个承乾宫的人也忍不住笑成了一团。春夏之交,人心清淡如滚水中翻涌的靑叶,躁动着却明朗着,彷佛不知泛黄为何物。
一颗棋子落下,皇后的冷汗终於渐渐涔出,和嫔见状却是下了一颗玄妙的棋子,而後便起了身子给皇后擦擦汗。和嫔似有似无地说道:「皇后娘娘好棋艺,嫔妾终究是手下败将。」
皇后心里知晓棋局势态,和嫔的心计是越发精细了。皇后幽幽说道:「你倒是客气了,本宫不会不知道你分明是让着本宫。」
和嫔娇俏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嫔妾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娘娘神通广大,嫔妾怎麽样也赢不成的。」
皇后拨弄了手腕上的佛珠,轻轻说道:「棋局输了可以再赢,曾经的赢家输家也可以打成和局,然而权力场的输赢只有一瞬,终究只有一个赢家。」
和嫔闻言,将桌上的棋局给抹了散:「娘娘,嫔妾却认为输家不一定输,赢家也不一定赢,这棋局和人生是一样的,输赢都是人的双眼怎麽看,有时候看起来输的人才是赢的。」
皇后到底是听明白了和嫔的话:「你呀!要是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圣宠当属後宫第一?」
和嫔不再说话,只望着宫外纷飞的雀鸟,许久後才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着边际的话:「瑞亲王庶福晋徐佳氏,太后那处是越发没办法了,唉!」
皇后的眼睛微微闭起,手中的念珠则不停播弄着,她的话语就和念经一般,失去了人性的七情六慾:「十公主,这样厉害的人物,看来是投了全嫔的缘,她家婢子倒是好福气了。」
和嫔取了茶,滤了滤渣,「听皇贵太妃的老婢女缄言说全嫔的脾性举止像极了乾隆爷时的容妃,十公主自然投缘。」
和嫔话音未落,外头便来了皇上身边的常永贵:「皇后娘娘,过不久便要行後宫的正式册封了,皇上那处下了命令,请皇后娘娘好生备妥事宜!皇上圣旨在此还请娘娘跪受。」
皇后闻言赶紧跪了下来,虽然面目平和,心里却如掀波涛。常永贵见宫中众人皆已跪下,便使着高尖儿的嗓子说道:「谕内阁、朕钦奉皇太后懿旨。易称应地。吉宜协乎顺承。诗美伣天。祥用开乎文定。粤若观型所系。厥惟基化之由。宜举大仪。聿昭茂典。皇帝继妃佟佳氏。柔嘉维则。孝敬无违。久孚浣濯之风。教宣躬俭。克相肃雝之化。贤着嗣徽。应正中宫。以崇内治。其立为皇后。膺厥福祥。敬旃淑慎。钦此。朕祗遵慈命。立继妃佟佳氏为皇后。所有应行典礼。该部察例具奏。命大学士长龄为正使。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英和为副使。持节齎册宝。册立继妃佟佳氏为皇后。」
皇后是真真听仔细了圣旨的每一句话,她明白今後自己的身份将被确定,而危机也将缓缓袭来......这一句接旨将是一份重责大任。
常永贵在打点一切完毕後,本来慵懒的皇后终於是有了些许精神,只见她点了点头,挥挥衣袖要常永贵退下。待得他走後,皇后便向身边的和嫔使了个眼色:「这一天终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