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请进。」门而後被推开，高跟鞋发出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她走到桌前，将一个信封递到她正低头浏览的文件上，「辞呈」二字映入眼帘，使得她一楞，抬起头。
她亦直视着她的双眼。
「这麽突然？」她放下笔，也放下文件，「需要聊聊吗？先坐着吧。」她指指桌旁的椅子。而被招待的人只是摇头，「都决定好了，不需要再说什麽。」
「那我能……问为什麽吗？是加班工作太累了？这你可以跟我说，我能给你带新休假。或是客户的事？」她此时微笑起来，双眼歛下，视线停在桌上那块写着「经理」的牌子上，「都不是的。」
「……悦凉，我们的牌子已经要做起来了，辛苦这麽久，以後就可以步上正轨、得到回报，你现在离开，不就等於你之前在团队里的辛苦都白费了吗？再撑一下吧？」
「我现在离开，和以後离开，都会是白费，那现在就离开，是不是白费得比较少呢？」颜悦凉将双手放进外套口袋，「刚刚就说过，我都决定好了。你就帮我签字吧。」
她见她的眼神，顿时有些无措，只能够微弱地说一句，「我们真的要越来越好了啊，悦凉……」
「我不适合这份工作。」她的笑容淡去，渐渐收敛，「你知道的，我可以因为做喜欢的事情而废寝忘食，但整天与客户周旋、平白无故受他人脾气、写一些只为博人眼球的字句等等，这些，我受不住。也不想再做了。我很羡慕你们，都可以在自己在行的岗位上努力，哪怕初期辛苦，都心甘情愿。」她又重新微笑，「当初我答应你做这个人情，帮你顶这个职位，到现在品牌要上正轨了，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
「那让你与和幸做设计的部分呢？设计是你的本科，也是你喜欢的，我们再招一个行销企划进来，你就可以──」
「明欣。」颜悦凉的笑容维持着，礼礼貌貌的样子，「让我走吧。我只想这样。」
从经理房间出来，颜悦凉便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箱子，开始收拾办公桌。现在办公室是没有人的，不是出去外拍，就是去见客户，於是不会有人看见她如此，更不会使她被他人的目光和询问纠缠。
她很快整理好，抱着箱子走出门，在下楼之前，却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她待了五年的办公室。这里一直都是一个小小的，堆满衣服样品、首饰和纸箱的地方，和自己共事的人也不多，她们是一小群有点梦想也有点勇气的女孩儿们。而颜悦凉曾差点被她们感动。不过她知道，这样的生活不属於自己，因为她看着别人，会羡慕，羡慕得连自己都讨厌。
她收回视线，安静走下楼。
她抱着东西一路走到捷运站，因为外头冷风大，吹得她鼻子有些红。她站在月台上等车，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禁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哭过呢。
车没多久就来了。她走进车厢，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终於得闲的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插上耳机线，两边耳朵也都塞上耳机，开始选歌。
选了一首英文歌，男人的声音衬着钢琴的旋律，暂时帮她隔绝掉外界的吵杂。
窗外的景色也开始变换。
颜悦凉听着歌，闭上眼。
她想着，大学本科学的是视觉设计，研究所是本科直升，然而怎麽会做行销企划？只是因为，她的文字功力，比和幸好一些，於是，和幸便负责了美编和设计的部分，而她却一头栽进行销与企划领域的深海里。她又怎麽会学过那些？起初当然是跌跌撞撞、压力难捱，被退件、被刁难，企划案必须一改再改三改，虽然在学生时期，她偶尔接接案当作打工与攒经验时，也时常被退件、被批评、被要求更改无数次，但那时的她熬着夜、喝着一杯又一杯咖啡，完全心甘情愿、越挫越勇。
因为热爱。
然而，跟着她们那一群人创业开始，颜悦凉就感受不到自己的温度，感受不到自己心里曾经怀有的热度。
她不是没有想过，凭什麽，和幸就可以做那些事情？就因为自己对文字比较敏锐，就必须如此被分配？她的设计，就比她差吗？
颜悦凉睁开双眼，叹了口气。
或许吧。颜悦凉。你或许已经不如以前的你了。
容烨到家时，房子里一片黑暗，他在玄关随手将灯打开，走进去，看见客厅地板上的箱子，「唔」了声，而後便试探地喊道，「小凉你在家吗？」
无人应答。
他走到主卧去，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见床上有人，「小凉？」
「嗯？」
「我把灯打开了？」
「嗯。」
房间瞬间明亮。颜悦凉侧躺着，背对房门口，睁着一双眼睛，也没有转过去看他。容烨走到床边，探探她额头的温度，「身体不舒服吗？」
「有点累。」
「吃过饭了吗？」
「现在几点了？」
「八点多了。」
八点多了，从她回到家到现在，她也躺了将近六个小时。
「还没有吃。」她伸手去碰他搭在自己额上的手，「不是很饿。」
容烨反手握住她，捏了捏，「我有买点东西回来，多少吃一点。你可以再躺一下，等我洗好澡出来。」说完，他便去拿换洗衣物，随後到浴室去。
颜悦凉翻过身，仰躺着，听着浴室传来的隐隐的水流声，她心下一动，去拿床头的手机，打了几个字的讯息传出去，回讯很快传来，她便拨出号码。
电话接通，「明天晚上你有约吗？」
「你要约我啊？」一个慵懒女声传来，带着笑意，「你要约我，就算我有约也要推了呀。」
「安芹。」
「怎麽？你这状态不对。虽然你已经状态不对好久了。」
已经状态不对好久了。颜悦凉忽地勾起嘴角。
「我今天辞职了。」
晚上十二点多，主卧的遮光窗帘紧密地拉上，厚厚地把黑暗锁在房里。颜悦凉听着身旁沉沉的呼吸声，觉得有些凉，便去寻容烨的手，用自己的握住他的。他似乎是下意识反握住她。
她轻声开口，「容烨，你睡着了吗？」
他没有回应。她侧过身，将额头轻抵他的肩头，另一只手也覆上他握住她的手，然後闭上眼睛，「容烨，你睡了吗？」
她听见的依然是他沉沉的呼吸声。
许久，颜悦凉感觉到睡意涌上，才缓声提及，「容烨，我今天辞职了。」
终於，辞职了。
她紧闭双眼的脸庞，这时才落下两行眼泪。
沉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