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市区近郊，一幢幢高级大厦林立，宽广的大路除却两排的临停，没几辆车在路上驱动，分明是假日的晚间，阳光洒落的街道上，却那麽安逸宁静，一点儿也不喧嚣。
不同於许多企业老板喜爱居住於都市中心的位置，齐灏扬给自家选了一个靠近内湖的地方，闹中取静，这样的风格多少也反映了他的个性与喜好，譬如他享受众人簇拥的虚荣，也渴望适度宁静的个人沈淀；又譬如比起外显的侵略，他更喜欢隐藏自己，在别人意料之外，成功收获。
也许正是因着他如此难以捉摸，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按业界流传一般，齐灏扬往往杀人於无形，因而才使得灏齐公司得以在一片不看好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由收购众多中小企业，默默扩展领域，时至今日，俨然国内企业公司管理者的翘楚之一。
如同一般上流人士的居家摆设，富丽堂皇的大理石电视墙，美仑美奂的水晶吊灯，皮革沙发、羊毛地毯，齐家一应俱全不落人後，只是，除却奢华之下的陈设，在晕黄的灯光下却显得异常冰冷，光洁的墙面更似乎赤裸昭告着空洞。
他也只留下了那些奢华富丽，自从妻子过世之後，齐灏扬把一切都拆了，不管是曾经放在酒柜上的相片，门上挂着的优雅帘幕，又或者墙上曾经记录孩子们生长的痕迹印记，像是要隔离什麽病菌一样，消毒一般完全抹去，唯独留下了一样，全长不满两公尺的实木餐桌，却也不是出於念旧。
齐灏扬是个传统的人，对他来说，一点情感流动都没有的空间最多就是个住所，不能称为家，即便生意做得再大，他总认为家人之间一块吃饭是身为家人的基本，所以即便儿女们嫁人的嫁人，工作的工作，各自忙碌，一个月里总要有个那麽一天，作为齐家人就得回家，见个面一道吃顿饭，就在这陈旧的实木桌椅，就着几道家常菜聊聊近况，寒暄几句维系这个家。
因为注重养生，齐灏扬尤其注意饮食，平日里很多不会碰的食材，只有在全家人聚在一块的时候才会吩咐准备，也因此尽管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和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他身旁的向琪芬是个混血，五官脸型都十分深邃，尤其注重保养，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再加上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即便年纪已届五十，仍然美艳动人，每每和向霆出现在场合上，总要有那麽几个不熟悉的人，误认他们是姐弟。
「楷文呢？」
饭桌上，稍稍抬眼巡视了一圈，女儿身边没见着女婿，齐灏扬开口询问。
「他临时给派出差了，来不及和您说。」
齐曦净刚刚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口水，温婉笑道。
「和公婆住一块，都还习惯吗？」
看着父亲垂下眼，手边忙着切下肉排，那佯装漫不经心的语气，她微笑着，心头渗入暖意。
「爸，您别担心，公公婆婆都对我很好呢，没让我做家事，就吩咐我好好生孩子。」
纤细的手指掠过身旁的向霆，夹了一口菜放到父亲碗里，那温柔的声线说着笑回应。
「嫁过去就不是女孩了，凡事多担待些，有什麽要帮忙的就问问芬姨。」
「当然，上次才和芬姨学了炖鸡汤，回家做了以後爸妈都很喜欢呢！这些天准备再给爸妈煮一份。」
她说着眼神一转，来到齐灏扬身旁，她的对面，向琪芬正给齐灏扬拨虾，闻言盈着笑脸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爸你怎麽就没问我呢？」
最远处的齐炚澄看着这幕心里忽然就不平衡了，嘴里还嚼着饭，含含糊糊咕哝着：「我啊，我真的是不行了我！这几天忙得都要死了！能不干吗？」
「你给我闭嘴。」
接过向琪芬手中的虾，他微蹙起眉摆了摆手要她快些吃饭，那阴郁不耐的神色简直和向霆如出一彻。
「没学乖啊？让你留洋是给你学的拈花惹草吗？」
放下手边的餐具，慢条斯理地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看着那暗红色的摆荡，齐灏扬沈声道：「始乱终弃也不挑个对象，明锦家的千金是你惹得起的吗？」
「爸，你这麽说我不公平，当初是你硬要我去那饭局才认识的她，那女的根本自作多情，不过约了几次会啥都没做，就开始对外自居我女人了！我不过是和她说清楚而已，谁知道她会跑来公司啊！」
说到这他就有气，要是他给人家占了便宜他倒也认了，可他连个手都没牵，就搞得他里外不是人，这口气怎麽吞啊！
「所以谁让你不务正业成天玩女人了？」瞥了眼自己不成材的儿子，齐灏扬咬着牙厉声道：「没本事就别碰女人！」
一声哧笑，从嘴里溢出，忍俊不住，向霆哼了声气。
轻短，急促，微乎其微，仿若叹息一般，却那麽锐利而准确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敛了神色，几道若有似无的眼光，望向霆看去，只有一旁的齐曦净却不为所动，恍若未觉的吃着饭。
他拿起餐巾，轻咳了声擦过嘴角，以咳嗽作为掩饰，再拿下时，曾经上扬的弧线已然隐没，一片静谧之中，那面容如同原先一般优雅、怡然自得。
齐炚澄没再开口，心里有气索性低头扒饭，选择不予理会。
向琪芬先是看了看儿子的脸色，再看了看丈夫的表情，踌躇间笑着开口打破沈默：「向霆，最近公司怎麽样？妈看你最近好像瘦了些。」
「妈您别担心，最近公司挺好只是接近年末了，活动比较多所以忙了点。」抬起头，他笑道，温煦的脸上眼色无波，如同对面那双微笑面容上的眼神一般，幽深却也平静似一滩死水。
「奶粉的事，我听说处理好了？」顺着话，齐灏扬拿起酒瓶给向霆到了些酒，「最近听说食品的部分，业务处理得很不错。」
「是的爸，」他点点头接过那杯深红，「食品部分都是由带小齐的女孩负责的，奶粉是因为误会才产生的进货价格改变，食品的部分她确实处理得俐落，厂商、检验、宣传也都规划得很有条理，办事能力确实挺强的。」
向霆慢条斯理的回应，神色间除了儒雅有礼再无其他。
「何止强，根本强迫症。」桌边那位低头扒饭闷哼着，没人理会。
齐灏扬颔首没什麽回应，一旁的向琪芬却急忙掩嘴笑嗔道：「瞧你儿子，不过问两句说得那麽仔细，就是顾工作，年纪也不小了，你这做父亲的什麽时候给他介绍个姑娘，总得成家之後才好立业吧！」
说完话却没见齐灏扬有什麽表示，只是一味的吃饭喝酒，那样惬意。
於是她转而偏过头，望对面向霆身旁的齐曦净笑道：「曦净啊，阿姨记得你有不少好朋友都还没对象呢，什麽时候也给向霆介绍下。」
向琪芬这也是急了，看着小齐一次次给齐灏扬送去饭局相亲，那些千金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关於那些一个个给引荐的女孩，李夫人、王夫人她们可没少在她耳边唠叨，表面说的是关心，可她晓得业界对齐灏扬这接班人的安排都没拿个准，总是从这些小细节里硬是要挑出个端倪，可是就像李夫人说的，还只是个经理而已，怎麽看都不像是给向霆铺了路。
要真是这样她可不甘心！怎麽说自己也是给齐灏扬生了个长子，不给向霆冠齐家姓她接受了，让她给他生的长子做一个众人默许般的存在她也忍了！
吞忍下这些，在齐家扮演一个贤惠的女人十五年，为的是什麽？不就是儿子给自己挣口气那天？
她以为时间足够换得他的偏爱与青睐，可是十五年了，她却终究看不透，齐灏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麽药。
被芬姨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得愣了，齐曦净正要夹菜的手一顿，一个不小心手肘撞着了身旁的向霆，抬起眼的时候正好撞进那一潭幽蓝，就像同极磁铁相斥一样，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两道视线硬生生弹开。
齐曦净佯装无事，眨了眨眼往芬姨看去，正笑着打算回话，不料父亲先一步开了口。
「向霆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别着急。」
瞥了眼向琪芬，顺手给她斟了酒，齐灏扬慢悠悠地说道。
「是啊爸，你就先安排哥吧！」齐炚澄原本滑着手机，听见这句忽然有了兴致，「我怎麽说也比哥小了三岁是不用那麽急的！」
他要是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兴致会给他带来一个月的磨难，他这时绝对会选择乖乖闭嘴。
「你别废话，我那天发落下去一份绩效表，往後你的安排全依照那表决定，你现在没有说话的余地，」齐灏扬话说到一半忽地转往向霆：「向霆，之前说有个扩点，还是什麽中国代理的产品说过要派人过去的？需要一个月的那份差，就派小齐去。」
「前阵子深圳有个工厂希望我们过去看看，评估以後自家厂牌的进口合作，目前确实还没有决定人选，我再知会一声。」
颔首，向霆刚咽下牛肉，才喝了水就开口，衔接得自然完美。
从几个关键字拼凑父亲谈的事，对向霆来说早已稀松平常。
一来一往间，齐炚澄就这麽莫名其妙的，被分配了出差到深圳一个月的任务，而且下礼拜就走，几乎没有给他多余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