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留冬兽第一声清鸣响彻后，大雪便落满玲珑峰，白茫茫一片，沉寂于山河间，宛若神灵无声地叹息。
是夜，四野幽寂灯火昏黄，苏音换上一袭烟云凤尾红罗裙，鸦羽般的青丝绾着随云髻，簪上一枝绛玉木簪。平日里利落明净的眉眼，缠上几分绯艳，似寒梅沁雪色，云霞出海曙。
苏音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在小道上，这是訚訚特意定做的，弄脏就不好了，思及这里便觉好笑。那家伙刚拿回来，就软磨硬泡要她换上，说什么得提前过过目，多亏她意志坚定，没答应。
“阿音？”有人唤了一声，苏音转头，看见二师姐齐瑜从树后走过来，打量她一番，抿唇轻笑带着丝丝揶揄：“真漂亮，阿音这是要去哪儿？”
苏音被看得不好意思，脸红着故作镇定道：“谢谢师姐夸奖，师姐更好看。”
齐瑜听了笑意更盛，妍丽姣好的面容犹如海上明月池中青荷，玉容仙姿顾盼生辉。苏音忽地感觉再多辞藻，放她这位师姐身上都不为过。
“好了，想必小师弟正在等你，快去吧。”齐瑜玉手虚晃，苏音回神丢下一句话一溜烟跑掉，“师姐，师兄想必也等你去找他，你快去吧。”
齐瑜愣住，心间涌上点点苦涩，原来这么明显啊，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那他又知道吗？
苏音找到慕訚时，他正同小师妹萤雨在说话，刚准备出声叫他们，却见慕訚乍然笑了，不由滞住，那笑是苏音从未见过的。林中积雪皑皑光线昏暗，寂静且肃清。少年黑发红裳，提着灯笼，一双眼似沉溺在幽潭中的墨玉，水光潋滟间似是而非的笑意溢出，仿若山中夜游的精魅出世，神秘惑人又暗藏着致命危险。
这些年慕訚特别黏她，似只被人类硬抓出笼的小兽，敏感脆弱。对她像守着世上唯一的同伴，把心掏出来，巴巴地任她望上一眼，全心全意。所以苏音分外宠爱慕訚，知道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怕他孤单偷偷挤时间陪他，用心授他自己所学所知，甚至知晓他在自己面前乖巧听话，背地对人龇牙咧嘴，却不忍多加责怪，只能费尽心思教导。
最近她好像见他次数比往常少了，小师妹也是，有次练功见她慌慌张张从后山跑出来，还没来得及搭话，就窜出老远。
“阿音——”慕訚瞥见苏音，没等她反应过来，一眨眼就晃到苏音身边，眼神亮晶晶的。
苏音忍俊不禁：“这么看我干嘛，跟小狗见了肉骨头似的。”
“阿音真好看”，慕訚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粲然一笑，这是他的阿音，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苏音掩口偷笑，忍不住逗逗他，“这话说晚了，师姐刚刚夸过我了。”
“阿音最好看”慕訚淡定加上一句
苏音哑然，这种熊孩子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老娘一场恋爱都没谈过，老母亲心态就泛滥成灾。
“嗯……小师妹呢”苏音无意间瞥过，刚他们说话的地方已空无一人，小师妹这是在躲她吗？
“许是先走了，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慕訚手指一转，腰间飞剑出鞘，抱起苏音一跃，两人御剑腾空而行。
苏音嘴角微抽，这小子居然能带人，御剑飞行最起码是筑基期修士，慕訚现在是筑基初期能飞是飞，但捎人通常金丹期才做得到吧，这天资太妖孽了。
慕訚在一座山前停下，找到一个杂草丛生石头堆砌的山洞，里面竟藏有隐蔽暗道，穿过去是一处山谷。
谷内与外面寒冬腊月不同，草长莺飞碧波凌凌，岸边屹立着巍然苍劲的参天古木，盘根结错间笼罩住半个山谷，枝头开满洁白如玉透着光亮的繁花，不知是花色依恋月光，还是月光追逐花色。
苏音被眼前景色迷住，怔神间任慕訚牵她到树下，“訚訚，我好像掉进了兔子洞。”
“嗯”慕訚蹲下身，挖土：“以后我还会给阿音找更多兔子洞。”
苏音哭笑不得，去拉他：“你干嘛，不是真的要你挖洞。”
“等会就知道了，这里面有阿音喜欢的东西。”
“诶诶，什么东西？”苏音好奇问，蹲下身一起，刨了大概一米左右，就见慕訚从土里端出两个小坛子，拂去上面的泥土。
苏音眼睛一亮：“这是酒吧？”
“嗯，是雍丘火峰的焱灵果，和这里的月栖花酿成的，阿音不是跟我说过想喝酒，这个对火灵根的修士有益处。”慕訚解释，将酒封取下，雯时酒香扑鼻，香甜醇厚。
苏音闻言，心情复杂难明，这是她前年冬天说的，两人修炼完进屋休息，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天色渐暗一时兴起下，脱口丢出一句以前学的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话毕，就见慕訚若有所思看着她，弄得她不好意思挠头解释。
这毛病是被她爷爷带出来的，一天黑一下雪就想吃酒，不过她只是偶尔偷尝。
当然没明着说，只言自己好酒，但现在不沾酒，就随口这么一说罢了，哪知被他记在心里。焱灵果虽谈不什么顶级灵物，但对火属性低层修士而言有市无价，更何况拿来酿酒，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生辰礼物”苏音从怀里掏出一支黑木簪，塞给慕訚，迫不及待地尝酒，一入口莫名想哭，这绝对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喝过最好的酒。
慕訚端详着手中木簪：“这是阿音亲手做得吧。”
苏音拭去唇边酒渍，高兴地拍手：“訚訚真聪明，”感叹道：“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嗯……今年十四了，再过几年成年时，我再给你做支更好的，最好能找到做灵器的材料。”
“我已经有最好的”，慕訚将簪子细心收好，这是阿音亲手做的，比什么灵器宝器都要好。
“来，陪我喝酒”，两个酒坛碰了碰，苏音背靠古树席地而坐，示意慕訚把另一坛酒打开。
山谷悠悠花影缭乱，伴着酒香花香，远远望去身影相依相偎，连地上影子都重叠掩映于一处。
苏音喝至兴起放声高歌：“人类企图攀及星星，镂刻下自己的事迹，在彩色玻璃或石块上，一砖一石，日复一日，一世纪接一世纪……”
耳边回荡着少女的歌声，那是他听不懂语言，慕訚倏地心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甚至夹杂着丝丝恐慌。他缓缓靠近那喝醉绯红的脸，近一点再近一点，就不痛了。
"訚訚你要好好的……好好的"，苏音喃喃低语，像是祝福又似承诺，慕訚身子一顿，安静注视着身下少女，伸出苍白冰凉的手，覆上那双醉意朦胧的双眼，潮湿却温暖的触感。
这个人有太多他不知道的，知道又不能触及的，就算日日缠在她身边，也没有令他安心，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树上月栖花碎雪般纷纷扬扬飘零，落在湖面圈圈涟漪漾开，如同那个少年落在少女眉间轻盈又珍重万分的吻。
——作者有话：1.文中“云霞出海曙”来自唐诗人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原句为“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2.唐白居易《问十九》歌词是歌剧巴黎圣母院里的（我特喜欢这首∩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