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人对我说话那麽大声啊!」程思寞没好气地抱怨着。
罗明汉听得好笑,「喔,是这样啊……」略带抱歉地收回高分贝的音量。
顿时,周围寂静的气氛,阵阵传来阴森森的凉意,又引起罗明汉的注意,「程思寞,你带我来这什麽鬼地方啊?这草都长得比人高了!连条正常的路都没有。」
罗明汉跟在程思寞欢腾跳跃的脚步後,一脸嫌恶地拨开身旁的草枝。
这时,程思寞突然停下身来,滚着咕溜溜的瞳孔,从嘴里发出悠悠的声音,「艺术,都是深藏不露的。」
罗明汉一脸皱得难看,随後好奇地朝前方指去,「那是什麽?防空洞?这是军事重地啊?」
程思寞顺势看去,不禁鄙视地冷哼一声,「呵,亏你还是脑神经外科的医师,怎麽那麽孤陋寡闻啊?」
说完,程思寞蹬着熟练脚步,踩着凸起的石头,又跳过了一条水流清澈而平缓的小溪。
轻灵的身影,停在罗明汉刚刚指去的方向。
「这是柴烧窑!」程思寞弯下腰去,东张西望地探索着,随後脸上堆起满足的笑容。
残阳的半影下,女人嘴边的甜美轻柔漾起,让罗明汉看得出神。他简直忘了自己为何到这阴冷冷清的荒山野岭,视线里只剩下女人跳跃旋转的脚步。
「这里以前是很有名的艺术村,你现在踩的路就是当时最热闹的老街。」程思寞踢开脚边的草枝,踏着脚下的红砖。
罗明汉猛然回过神来,鄙视地向脚边看去。
不可置信地凛着眉。
这是热闹的老街?如今看来只是一条荒芜人烟,被杂草隐蔽的步道而已。
这对从小在都会城市里,习惯车水马龙繁杂的罗明汉来说,这里的荒凉简直是他无法想像的。
尤其是眼前嵩峨挺拔的巍巍大树,耸立在步道的两侧,望眼晃去就是整片未开发的森林,阴暗得连夕阳余晖的影子都没有。加上脚边不断摩擦的长草不断扰乱他的心宁。
最大的冲突,就是眼前不受控,贼溜溜到处窜走的女人。
不时捡起路边的石头左右翻转,有时又不自量力地搬起脚边的石头,看着泥土下万头钻动的蚯蚓。
一个转身,又突然追赶起瓢虫和蝴蝶。
女人嫩绿的细肩洋装,披着针织外套,就这样在罗明汉压抑满腔的抓狂下,不断穿梭在他的视线里。
「程思寞!你到底要去哪里啊?」罗明汉终於受不了,喉头里震出压低音量的怒吼。
这时,身前的女人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一处破烂的日本合式老屋前。
半边残败的木门,已经从螺丝上脱下而下,横插进土里。上头的木条陷在泥泞里,早已呈现腐败。
程思寞熟悉地闪进木门内,宽敞的庭院里种满了杂乱生长的桂花树,枝条凌乱错综,上头还拉满了银亮的蜘蛛丝。
稀疏零落的桂花,勉强地生长在枝条上。说不上是盛开,但也足以让空旷的庭院散发清香。
程思寞脱下布鞋,弯着半身,蹑手蹑脚的绕着回廊走近。
松木架起的回廊发出「嘎嘎嘎」的作响声,斑驳脱落的墙面在程思寞手臂的扫动下,不断掉下灰沫和木屑。
罗明汉疑惑地压着程思寞的肩膀,压低声线,「程思寞,这是哪里啊?这还有人住吗?我们这样无故闯进别人家,不好吧?」
程思寞嫣然一笑,将罗明汉的手拨下。自顾自地推开窗格式的大片拉门,鬼鬼祟祟地朝里头望去。
就在两人漫无目的地打转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大厅时,一道黑影闪进罗明汉的视线里。
他警觉地将程思寞抓进自己怀里,朝回廊外处的黑影锁眉望去,低声说着,「程思寞,这里有人住啊?」
破旧的回廊下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朴素的灰色马褂,安静地躺在藤椅上,文风不动。
程思寞顺声看去,眼眸里滚着惊讶的目光,光着脚丫便要朝前跳去。
罗明汉将程思寞躁动的脚步拦下,警觉地朝自己身後拨去,敏锐的伸出指腹压在老人的脖子处。
「罗明汉,你职业病啊?」程思寞莫名地将罗明汉的手拨开,柔声喊着。
这时,躺椅上的老人肩膀一抖,长眉毛下的眼睑缓缓提起,暗黑的眼眸逐渐滚动明亮的光芒。
他朝程思寞的方向慢慢看去。
「咦?寞寞啊?好久不见啦!你终於回来啦?」老人发出疲倦的声音,习惯性地梳着白色卷翘的长眉毛,眯着半眼。
程思寞挂着灿笑,扶着藤椅,半跪在老人的面前,亲昵地倚在老人身侧。
「老师傅?我们半个月前不是还在「水晶艺术工坊」见过面吗?您还挑剔过我的作品,记得吗?」
罗明汉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听得满心讶异。
老师傅?
罗明汉诧异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这就是程思寞口口声声说,不满意她的作品,要她从新做过的老师傅?是下午广场前那些女人口中,质疑他和程思寞有密切关系的老师傅?
「呵,当然记得,你以为我老昏头啦?我是说,你跟这『萤火柴烧窑场』好久不见啦!」
老师傅夸张地拍着自己白花花的头顶,又刷了刷眉眼边垂到下巴处的白眉毛,理了理绑着简单圈线的白胡子。
程思寞大辣辣地盘腿坐下,侧在老师傅的身侧,「老师傅,您是刻意在这等我来的?」
老师傅无奈地深叹长气,宠溺地点了程思寞的额头。
「我跟程老的传人只有你,不等你等谁啊?」说完,老师傅从藤椅起身,健朗地朝夕阳余晖处伸了懒腰。
随後转过头,一声莫可奈何的责备,「还有,寞寞啊,你竟然路痴到连自己的老家都忘了?我也从高北市过来,都等了三个多小时了,你看太阳都下山了。」
程思寞缩着脖子,仰起头看着老师傅的指责,不服气地喃喃碎念着,「我……都十多年没有回来了,当然不记得了。」
「那去柴烧窑场的路还记得吗?」
程思寞滚着明亮的眼眸,像孩子邀功似的雀跃笑着,「记得啊!我刚刚从那里过来的。」
老师傅纳闷皱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哎呀!你怎麽会从那过来呢?这样还要绕过整片的松木林,整整又多了半小时的路程啊!你不知道吗?」
程思寞一脸惭愧地搔着头,笑得暧昧。
罗明汉惊讶瞪着眼。
老家?
这破烂的古合式房子,竟然是这女人的老家?而这天兵的女人,甚至忘记自己回家的路?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跟一个忘记路的女人,绕了整片的松木林?
这女人的逻辑,到底用在甚麽地方啊?
就在罗明汉蹙眉含怒时,老师傅拨开眉眼前的卷翘的白眉毛,朝他上下打量着。
随後,发出一声暧昧的颤音。
「寞寞,这就是你的模特儿?身材还不错啊!看来是个正经的男孩子,程老如果看到了,一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