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刻我想着这麽一个问题:假如我牺牲了,会有多少人为我而难过呢?
虽说这个疑问的答案目前没办法知道,不过,今天的我倒是了解到了另一件事情来……如果有一天我受了重伤,铁定会有那麽几个人对此感到非常非常的生气的。
别问我为什麽我会这麽认为了,因为今下的情况,正是活生生的写照。
──我不敢抬起头面对站在我面前的夏碎学长。
周遭的空气宛如覆上了重重冰霜般的寒冷凝重,先前我一直下意识回避的问题如今是出现了,而且,还挟带着狂风暴雨逼近着。
站定後过了许久,沉默的气氛终究是被人声打破了。
「……梨。」
几乎是立即站直了身,面对眼前面带微笑、离我距离极近的代导人,心虚的我低垂着头,完全无法猜想此刻夏碎学长的怒气到底有多少。
其实我早该料到的,夏碎学长对於我独自偷溜出去,还负伤回来时会有的感想。更何况,我还是不发一言的离开,人家会生气是应该的。
但是,为什麽……明明在面对凤仙等人的责备时,我都还可以勉强保持心态平静,可是一旦前方的对象换成夏碎学长时,心里,却……
我突然忆起今天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幕画面。
还是提不起胆量正脸对上他,但我感觉到夏碎学长的目光,似乎移到了我的右肩上头,那里正是我受伤包紮的地方,到现在都还有点刺痛。
而夏碎学长似乎隔着绷带便看出来伤势了,我不敢偷瞄他的表情,只晓得四周的氛围,彷佛又变得更沉重许多。
我的头早已是低得不能再低的状态。
到头来,我还是把事情给搞砸了。
仍然默不作声的不说话,一股强烈的沮丧感瞬时冒了出来。
现场还是维持全然静默的景况,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夏碎学长,我低垂着头,过了一段宛如永远的寂静时刻。
……然後,不知过了多久之後,我好似听见对面的夏碎学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梨,下次别再随便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了。」
一股力道压上来,头顶忽然传来阵阵的温度,夏碎学长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
被人摸头的感觉很奇妙,也因为这个举动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瞪大双眼的我抬头望向也看着我的那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就连该要有的反应都忘了要出现,只得在最後不知所措的点了点脑袋。
唔……应该……就这样了吧?
正当我觉得时间会如此永远持续下去时,夏碎学长又说话了。
「对了,梨,你说,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带到了护符?」
……护、护符?
我的身体听到这话倏时狠狠地僵了一下,目光因为心虚朝旁边偏了开来。见到我的反应,脸上挂着的与其说微笑更像是「危」笑,夏碎学长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接下去:
「如果说,梨的身上有我给你的护符,那些鬼族基本上是连接近你都办不到才对。但是,梨,你现在却是……」
被夏碎学长这麽一提,我还真的发现到,今天我没有把护符带在身边。
我的内心顿时有了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的强烈震撼感。
欸欸欸!难怪会有不对劲的感觉,原、原来我漏掉的事情一直都不只一件吗!
而且,这样不就代表今天全部都是我活该自作自受了啊!
「果真没有带到吗?」二度做出叹气的动作,接着勾起嘴角、带着笑容的夏碎学长正式宣告了我的判决。「明天开始进行特训,以後每天的作业量加倍。」
「梨,我看没有经过一番训练的话,你是不会记取今天的教训的。」最後,夏碎学长做出这番结论,而我好似听见了身後背景破碎的声音。
……进行……特训……作业量加倍……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段声音,然後,接下来的我便彻底惊吓了。
──咦咦咦咦咦咦!
「啊啦,原来小梨和夏碎学弟你们也在这里。」
这时,突然有道声音加入了我们之中,我错愕的朝来源探去,发现不远处正一边笑着向我们打招呼一边走来的阿利学长。「还有火凤学弟也是,真的是太巧了。」
而在他身旁紧跟着的,居然,正是今日一早便不见踪影的蕾亚本人。
这幅景象,让我忍不住与前些天,两人在紫馆内被我碰见的事情做了联想。半是宽心半是疑惑地,我盯着终於重新出现的蕾亚,满脑子想的都是对於她行踪的猜测,连头上的重量什麽时候已经消失了都没察觉到。
我有看到蕾亚和阿利学长两人,不论是袍服或是制服上,都有些许的破损、污渍。如今除了身上没有出现什麽明显的伤势之外,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根本是跑去哪个地方打了一架才回来的,一整个让人起疑。
……就只差没拎着球棒走过来了嘛………不对,我在那边乱想什麽!
「蕾亚!」我赶紧担忧地奔上前。早上竟然连说一声都没有就直接走人,幸好最後是没什麽事,只是没想到,其实她人一直都在阿利学长那……
意外地心情似乎不怎麽好的蕾亚,在看见我过去时勉强对我挤出了笑容,模样依旧是杀气腾腾的,刚走近的我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所以说,蕾亚跟阿利学长究竟是去做了些什麽啊……
「蕾亚,够了。」阿利学长低声制止蕾亚。
随後也走了过来,夏碎学长带着不解的眼神看向阿利学长,後头尾随着的火凤临也一同跟近。「阿利,你这是……?」
「这个嘛,该怎麽说才好呢?」阿利学长笑笑地回答。「我和学妹一起去做了侦查,但是在要回程的时候和人打了起来。」
他们果然有打架!
听完说明,我再次看向蕾亚想确认她真的没事,没想到瞧见她用抱歉的神情望着我看,似是想道歉的样子。我皱着眉头拉过了她垂在身侧、动作略嫌僵硬的右手,很快就发现,蕾亚手心以及手背相同的位置上,都有着浅浅的伤口,同时还留有血液乾掉的痕迹。
这种伤,是……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也弯起唇应道,夏碎学长的目光始终在蕾亚和阿利学长之间打转着。「你们是想去保健室里处理伤口吧?刚好我们也在等人,不如大家一起进去?」
夏碎学长如此提议道,而阿利学长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好啊,没问题。」
走在路上,我们五人由识得方向的火凤领路,再来依序是蕾亚、我,夏碎学长和阿利学长两个则一同殿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辅长还有凤仙所在的房间前进。
途中,我注视着前方蕾亚独自迈步的身影,不快不慢的跟在後头。
两名紫袍、一名白袍加上两个无袍级混在一块大摇大摆地走着,这样大阵仗,我们想必已成了路旁众人注目的焦点了。
有点茫然地向前,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走在队伍的哪一处比较适当。
最前头的火凤临在这时回过头来,双眼不轻不重地扫过蕾亚,一语不发。察觉到他的视线,蕾亚也回向他轻点头示意,眼神淡然。
在短短的交流过程中,他们两人始终没有开口,大家又继续无声地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
而这一次,一直到达了终点,我都没有探头再搜寻那些未关上的房门。
忽地停下前进的脚步,火凤临带我们再次回到了房间门前。
「就是这里。」
还来不及伸出手握住门把,正当火凤临准备要推门进入时,洁白的门抢先从房内打了开来。让我们等候已久的主角,凤仙,自里面探出身子,瞪大了眼,显然对於忽然冒出的三位不速之客感到十分讶异。
「咦?阿利、夏碎学长……还有小蕾也在,小蕾你终於回来了!」
「检查慢死了,叫提尔过来,阿利他们两个要治疗。」
如今早已换回原先糟脾气的说话方式,火凤临向自家双胞胎姊姊说道,大拇指朝背後蕾亚与阿利学长的位置指去。
然而阿利学长摇了摇手做出婉拒:「我就不用了,让学妹接受治疗就好。」
「那我也不……」
「好喔,那小蕾你跟我来吧!」不让意图跟着藉机拒绝的蕾亚有机会溜之大吉,迳自贴上来挽住她的手,凤仙充满活力的把蕾亚推了进房,早些时间的疲惫神态早已消失得一乾二净了。
「小蕾你放心,虽然提尔他的个性变态了一点,不过技术很不错的!」
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让人放心啊!
「我跟过去看看好了。」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也不晓得夏碎学长他们在後方做些什麽,我向身旁的火凤临很快说过一声便尾随了上去。
走进房间里,果不其然,我看到因发现新客人出没而双眼发光的辅长、已经摆出了战斗起手式的蕾亚、以及根本是放任情势发展的观众凤仙。场面已是即将开打的状态了。
……不对,不可以放任它自由发展吧!
「蕾亚!」我赶紧冲去防止治疗士被学生痛打的悲剧发生,尽管多少看得出来所有的祸因是什麽也得把人拉住。
「真是稀客啊……快过来快过来,小美女你说你是哪里受伤了呀?」
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掉嘴角的口水,很快地,辅长这算是回复到了勉强算是正常待客的模式,问。
「……」表情仍旧十分的不美丽,但蕾亚也不得不乖乖听他的话,来到椅子上坐好。
辅长也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低头盯着蕾亚的手仔细观察。
「其他地方都已经没问题了嘛,除了手掌还没办法一下就处理好之外。」接着,他拿起了药膏和绷带替人包紮,然後说,「你的伤会好得慢一些,等明天早上再把它拆掉。」
洁白的房间内被染上了温暖的金黄,夕阳光芒透过窗口轻轻洒入。不经意地向外一瞥,一看,我这才发现到,原来,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即将迎来黄昏。
不过,明明伤口的大小比我小得多,却需要更多时间癒合,蕾亚是怎麽受伤的?
不出声的蕾亚只静静的点了一下头,脸上僵硬的神色,在如此光线的照耀下竟也彷佛变得柔和了许多。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神色恍惚。
在眼前的种种光景下,到了这一刻,时间的流逝似乎也没那麽重要了。
……这一次,是终於要结束了,对吧?
「好了,小美女你应该是最後一个了吧?」
治疗完毕,站起来伸了伸筋骨,辅长向我们确认道。「再来我可没空帮忙了,今天真是折腾死医疗班的一天,我还有一堆事情得去处理啊啊啊……」
「所以,凤仙你能不能帮我把东西稍微收拾一下?我待会还要回去医疗班总部一趟才行,鬼王复活的详细情形也得让公会知道,这边拜托你罗!」
他这般问了凤仙,凤仙看来倒也是挺乐意帮忙的。「没问题,交给我吧!」
转开门把的声音响起,夏碎学长等人也在此时踏入了房间之中。
总算是回归平日一贯温和形象的夏碎学长,面露微笑地,朝我和其他人所在的地方走近,自窗外洒落下的阳光,随着他的步伐逐渐覆上了他穿着紫袍的身躯。
紫色的眼眸目光紧落在我的身上,弄得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处理好了吗?」
「这个,夏碎,我要先去总部那边一趟,拜托她们几个帮我收拾这里,你可能要等一下。」替我们开口回答,辅长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话。「小梨小妹妹,你们这样没问题吧?那我走罗?」
「嗯,我们可以。」我肯定答覆道。
对我们几个露出感激不尽的眼神,匆匆处里好包袱後,辅长跨步准备离开这儿。
我们大家目送他踏出房门,但是在这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硬生生停下前进动作的辅长转过头,且回过看着的人居然是我。
……欸,是发生了什麽事吗?
「啊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小梨小妹妹一下:一开始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到了,是说你眉毛下面的疤……这对女孩子的脸是一大致命伤啊。」
不知道是因为哪些原因突然提起这个,也不晓得为何就连他也发现了照理说不明显的伤疤,辅长这样对我说,脸上神情彷佛写着「可惜那脸蛋了啊」似的。
「如果是其他的治疗士还不一定有办法处理,不过对我来说不是什麽问题,怎麽样,小梨小妹妹,你有兴趣把它除掉吗?」他对我露出笑容问说。
……把……伤疤……消除掉?
脑中的思绪登时因错愕断线了好几秒钟。说真的,我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
我脸上的这道疤已经跟着我很多年了,那一天新生训练夏碎学长同样问了它的来历,只是,对於这件往事我的记忆十分模糊,几乎可说是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虽说小时候总是会有几个人询问我关於伤疤的问题,但是在时间流逝下,疤的痕迹渐渐不再显眼,不知不觉长大後也自然越来越少被提起了。
所以……现在你问我想不想要把疤弄不见……
如今整个房间寂然无声,包括後到的阿利学长与火凤临,所有人皆看着我和辅长两人。而夏碎学长的双眼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大家都在等待我作出答覆。
我开始仔细的思索。
「……不,我想……还是不要好了。」
认真考虑过後,我还是选择拒绝了辅长的好意。
至於,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确切的原因,就连我也不太了解。
「耶?为什麽!」辅长不解的叫道,其余站在一旁的五人也是诧异无比,毕竟,正常的情况下,大家都会希望疤痕消失的。
然而在我的脑海里却隐隐有个声音。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麽……」
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摸着眉下的那道痕迹,我不确定的轻轻说道。「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只是,我的心里有种感觉……」
──不可以让它不见,不然的话就什麽都没有了──
脑中回荡着这样一个人声,要我不要放手。
茫然的朝向远方日暮,我不禁低声喃喃,「总觉得,这疤代表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一个,我无论如何都得想起来的事。」
「就好像有人对我说:就算现在不知道那是什麽也没关系,只要透过它,那个重要的东西,就能像是在我身边一样,陪伴我,直到回复记忆的那天终於到来……」
……咦?奇怪了,我怎麽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猛然一呆,等我回过神时,整个房间早已陷入了一片静默,然後,过没多久再次遭到打破。
最先开始的是凤仙,只见她「噗哧」一声的笑了出来,紧接着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辅长他们也一起笑了,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火凤临,在这时也不禁转过了头,众人隐忍不住的笑声传出,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不断回响,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欸欸,我说的有、有那麽好笑吗?
阳光下,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笑得一个比一个更大力,内心满是慌张,目光刚好在这时移到了夏碎学长所在的位置,然後再也无法移开了。
我从来没有看过夏碎学长露出这种笑容。
不是平常会有的习惯性微笑,此时的夏碎学长活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眉角因笑容舒展开来,紫色双眼盈满了浓浓的温柔笑意,唇也是大大弯起。
那模样,就像是……夏碎学长,是真的打从内心深处觉得开心一样……
那副身影在窗口洒入的金黄光线沐浴下,这一瞬间,一切,都变得温暖且梦幻了起来。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幕光景,我的时间宛如成了静止,直到夏碎学长发现到了我的视线,顿时,两人四目交接。
夏碎学长对我微微一笑。
……我的脸颊一定可以媲美煮熟的虾子了!
最後,在那一片欢乐笑声之下……我不知道一切是如何被顺利划下句点的。只晓得,自己的脸烧红了的温度有多烫……以及,那抹有如春风拂过的笑容,是如此的耀眼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