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因为开着门散烟味忘记及时关,跑进不少蚊虫,绿衣是被身上痒醒的。天刚蒙蒙亮,她从干涸的嘴里吐出点唾沫抹自己臂上。不一会,红粉也醒了,她半夜起来一会,以前她是极干净的,每次解决完后都要净身,可今天,她真是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了……
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红粉抽噎。
绿衣顾不上听她抱怨,掀起自己的胳膊,只见好几个痒处,又红又肿,被她在不知情下挠得快破了皮。她又吐了几滴唾沫上去。
你好恶心啊,红粉说她。自己却也不由主地掀衣服看。还好,臂上没有。否则这引以为傲的晶莹身子……没等她得意,绿衣就冷笑了一声:你那背,快成红花案子了……
红粉大惊,可她看不到后面,这儿连面镜子都没有!她胡乱地挽挽头发,就要往下冲。
要出去吓人?绿衣不依不饶,她知道了她半夜小解了。
红粉又气又恼,一手拍在了桌上:太欺负人了!她话刚完,就听那看上去牢靠无比的桌子吱嘎了一声。绿衣又传来一声冷笑,她慢慢悠悠地把衣服整整,然后两手把被子折过来,又反过去,还算干净,她叠好,又在炕上寻了寻,在炕脚上看见一只喝饱了血的蚰蜒正爬进墙缝里,只余尾巴。绿衣拿鞋底去拍,蚰蜒没拍到,倒拍下不少灰墙皮灰。她咳嗽了两声,也赶紧跳下炕。
走,去厨房,绿衣趿上绣花鞋对红粉说。
红粉已经被折腾得不想说话,只跟在绿衣后面。
天还未大亮,以红绿在大府那边的见识,厨房早该热火起来,别说精食准备,热水最起码是充足的。可她二人好不容易东摸西摸,终于在腿快断的时候摸到一个堆着柴火的地方,绿衣嗅了嗅说,这应该是厨房,备受打击的红粉说,你怎么知道不是个茅坑?绿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我闻到了菜味的味道。
呵呵,兴许是猪圈,红粉说。
绿衣没说错,果真是七少爷的小厨房。开了门,点了一枝蜡,看上去光景惨淡。
二人也顾不得许多,先取水洗漱。
刚摸到水瓢,红粉就迫不急待得喝了两大口,呛得口鼻冒泡,绿衣找了个盆,舀了几瓢进去,没有热水,不能净身,只能顾脸不顾身了。
嗳嗳嗳,那是洗菜的盆儿,冷不丁从黑暗里冒出个人,吓得红粉大叫。
叫什么,大清晨的,我又不是鬼。绿衣看见说话的是一个丫头。
我们,我们来洗洗脸。绿衣说。
怎么到这来洗脸?丫头很不解。
我们,我们新来乍到,什么也不熟。绿衣说得也算实话。
丫头看她们也不像坏人,好心地换了个盆,把瓢又递给绿衣。
有,有热水吗?红粉也凑上来问。
正烧点,你要喝吗?丫头以为她是渴了。
当然要喝了,可更想洗洗啊。红粉想。
丫头又很善意地揭开笼盖,从锅里舀了半碗没烧开的水出来。没有茶,她说。
红粉感激地看她一眼。捧着碗赶紧喝。嘴一伸进碗里,她又后悔了,一股子灶烟味,算了,她一闭眼,人在屋檐下……
你也喝吗?丫头问绿衣。绿衣点点头。她听出来了,这丫头是昨天去送饭那个。可能起得早,也没梳洗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灶灰,头发也乱蓬蓬的,她瞬间找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与丫头也亲近起来。
这脸盆,能不能借我们用几天?绿衣问。
这不行,丫头说,周妈要问的,一会她就来了。说完就安静地坐下烧火了。她若不说话,还真引不起人注意。
绿衣又换了水,舀满了盆,把自己胳膊都浸在水里,没有皂豆,也没香膏,绿衣抽出自己身上的帕子,把脸和胳膊擦净。没有头油,只得用手蘸着清凉的水抹了又抹。
红粉先洗完了,等着绿衣,绿衣见她不停地使眼色,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们也是小时吃过苦的,不能为了一点事连累这个丫头。红粉咬了咬嘴唇,也无奈。
一天一夜没进水米,人清醒了,也腹中饥饿。绿衣不得又上前问:请问,何时开饭?
丫头仿佛刚刚打了个瞌睡,手从膝盖上滑下来,迷瞪着啊了一声。
我们,饿了。绿衣觉得此时再端着,就是自已找罪。
哦,丫头甩了甩头,从笼屉里摸出来两个馒头。绿衣接过,看红粉还犹豫。她知道她是想问这丫头洗手了没。绿衣瞪瞪眼,红粉也上前来。
馒头也是跟刚喝的水一样,热得半冷不冷的,还不透。绿衣咬一口,红粉看她的表情顿时千斤重。绿衣怕红粉惹事,扭过头把馒头咽下去,红粉似心眼多了,问丫头:有菜吗?
丫头说有,二人心中皆一喜,有菜就着比干啃馒头强。等菜端来,又齐齐傻眼:一碟腌得黑不溜秋的咸菜。没等绿衣伸手,丫头打了个哈欠说,别吃完了,还都没吃呢。
红粉已经要哭出来了。半蹲这一会,她的腿都要麻了。她捏着馒头站起来,绿衣赶紧用纤指夹了两块萝卜条,一条给自己,一条让红粉夹在馒头里。她看见丫头又往锅里加了几瓢水,不禁问:早饭都做什么呀?
丫头无精打采地又将头埋进膝盖里,将睡不睡地说:菜粥……
红粉扯了扯绿衣的袖子,二人各拿各的馒头夹咸菜,两眼皆失掉了光彩:这日子……
胳膊上的红肿离了水又开始胀痒,绿衣也知道再问这丫头反而不好,看见檐下挂着几串辣椒大蒜,她揪了两头大蒜用帕子掩在袖子里。红粉出厨房时,硬是把搁在水缸旁的水桶舀满了水,两手费力地提了出来。早就不是干重活的身子了,才提了几步,红粉已经气喘吁吁。
绿衣把她嫌弃的馒头咸菜递过去,红粉闭上眼填进嘴里。
二人合力,把一桶水往回抬。走了半路,水已经洒了一半。
不行了,不行了,红粉累倒在地起不来了。绿衣说,一会天大亮了,你想洗也洗不成了。
洗不成就不洗了,这水本来也凉。红粉自我放弃了。
有水就不错了,又开始嫌东嫌西了。绿衣擦擦嘴角的馒头沫,脸往水桶里照照。
红粉扶着腰站起来,咬牙把水桶又提起。好不容易将那可怜的半小桶水提回她们的居处,发现屋门大敞,绿衣先一惊,然后看见赵言正领了两个人抬了一盆硕大的花往里走。
空荡荡地屋里被这一花占据,瞬间感觉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赵言说,二位姑娘好早!
粉绿勉强笑笑。
赵言又说:七少爷特嘱咐把这花儿送来,这是他最最最喜爱的一盆花了,跟了他几年了,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知二位姑娘一来,爷就割爱了。这不,我把养花的条例也带来了,姑娘若闲来无事,可研究一二。
绿衣问,这花长得真是茂盛,想必来自不凡吧?
赵言说,是南边一个小国送的,叫什么什么什么来着。
红粉白了一眼,这人鬼得跟鬼似的,听着说了一大通,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那这花,难养吧?
不难养,不难养,就是隔三岔五喂点鸡蛋清,铁观音什么的,十天半月用上好的老黄酒养养枝叶,再洒点清水,阳光别太曝,这儿都写着呢,容易得很……赵言磨着嘴皮道。
粉绿二人有苦说不出:这么娇贵的花儿,七少爷怎么舍得给我们呢?
这不是娇花配美人嘛!赵言哈哈大笑。
红粉的脸已经不用上粉了,涨得通红。绿衣忍着气,想到程大的吩咐,款款施礼说,谢七少爷抬爱。我们初来乍到,凡事都不晓得,多亏了赵爷帮衬我们,许是我们姐妹太愚笨了,今儿早上连个洗脸水都打不到,不如还请赵爷带我们四处转转,先熟悉熟悉?
好啊,赵言竟答得无比爽快。绿衣脚步轻盈,红粉落后,先把水提进屋时关上了屋门,才小碎步跟上。
赵言走得虎虎生风,二位姑娘跟得香汗淋淋。这哪是熟悉院子啊,这简直就是赛跑。可又不能说停下,一说,她们还得蒙圈。
再忍忍,绿衣安抚红粉说。
七少爷住在何处?红粉终忍不住问,一会我二人还要去请安,怕迷了路。
喏,赵言往右前方一指,那儿。
粉绿踮脚:怎么连个匾额没有,这怎么记?
赵言开始解释:七爷生性淡泊,不重名利,所以他住的地方就叫“无名居”,那一片呢,就叫“无名堂”,那处湖呢,就叫“未名湖”,看见那个阁了吗?“无名阁”……
整个七少爷的院落,一派全无名。
粉绿彻底傻眼……。
这地方不大,一两个时辰就熟了,赵言不忘初充。
红粉想立刻昏倒。绿衣不依,她倒了,剩她一人受罪?所以她死死掐着红粉胳膊。红粉又气又疼,还只能干捱着。
走了半圈,赵言也觉得这一清早的散步差不多了,别累着二位姑娘。于是抱了抱拳,看了看朝阳说,姑娘一会可到厨房用饭,早上的粥还是不错的。这几日兴许也要托二位姑娘的福,改善些伙食呢。七少爷该起了,我先去听着了,姑娘们一会见。
绿衣拖着红粉回了屋。红粉不说不顾一头扎进了那小半桶水里,绿衣把她拖出来时,脸上的水珠扑簌扑簌往桶里掉。
大爷是知道的吧?他肯定是知道的!红粉咬破了嘴唇。
绿衣说,既来之则安之,慢慢想办法。掀开衣袖开始用大蒜涂抹,这还是小时的法子。
红粉一手扇着难闻的大蒜味,一边说:安什么安?能安么?纤手一指那硕大的花盆儿,就这一物,不过两日,叶儿黄了,蔫了,咱们也就死了。
绿衣一怔,红粉说得对。她也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说怎么办?
去找大爷。红粉毫不犹豫道。
哼,绿衣说,他干的好事,你还找他?用完的大蒜往桌上一拍,只听又嘎吱一声,桌下还落下一层灰土。
我死也咬他一口。红粉不甘心的把大蒜也拿过去。
算了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里的爷们主子,个个都一样。绿衣越说也越泄气。红粉够不着背,她帮她把大蒜瓣咬破了,挤出蒜汁涂了个遍。
我们就等死吗?闻着久挥不掉的臭蒜味,把身上的香味全盖过了,红粉的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死,那也得我们愿意。你刚才没听赵爷说么?那个小角门,平时没人去?
你想?可那上面拴着铁链呢。红粉止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