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自己流不出泪了……早从有记忆来就被告诫男孩子不可以哭、要勇敢,因此即使遭逢再大的挫折,他都隐忍住欲夺眶的泪水、告诉自己必须坚强。
而今,却扬生了落泪的冲动。
仅一个拥抱……涌入他几乎快遗忘的温暖。太过内敛的情感让他始终无法确实体会人与人碰触的那种情之传递,这些,莫浪澂总不吝惜给予、用行动让他知道。
凌零穗阖眼,在他怀中、藉贴近的躯体感受莫浪澂的体温、心脏的搏跳。他没沾半滴酒,因此不若自己此刻浑身散发淡淡的酒味,从莫浪澂身上传来的是一阵自然的体香,乾乾净净的清爽气息,洋溢舒舒服服的味道,凌零穗闭着眼睛感受……最後,他慎重地抬起双手,绕过莫浪澂臂窝、抵达背部,由轻至紧的力道、紮实地回拥住他。
「曾经有人问我,」将脸埋在他胸前,细喃的音语缓慢说诉:「哪一个情人间的举止,最能叫人感到心动,牵手、拥抱、接吻,或做爱?」
「你怎麽选?」他好奇。
「好像没有犹豫……」他回想:「我选『拥抱』。」
「为什麽?」
「直觉吧。牵手、接吻,甚至爱,都可以随便跟个陌生人做,但拥抱不一样。」他紧紧搂住莫浪澂,「不只情人,即使是朋友,拥抱都有种温暖的感觉。」
莫浪澂半眯起黑邃的瞳眼。
「那你现在……」无预警的、他松手,轻推开凌零穗,「有『心动』的感觉吗?」
圆亮的眸掩不住惊讶、瞠大的双目遂而直望莫浪澂,下一瞬直觉撇头,躲开他的凝视,不是为了那易叫人误会的问句,而在於自己颊旁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他流泪了。凌零穗此时才有所顿觉──在莫浪澂面前,他终嚐几年来不曾体会的泪的滋味,居然如此轻而易举!
他不禁感到羞愧,简直不敢迎上另一人的视线,胡乱用手背匆忙拭去停留於眼眶内的液体。
莫浪澂静静注视着他的慌乱。
「说什麽心动……」略含鼻音的声音故作镇定貌:「我们又不是情人,我说的那个选择题目前提是两人关系为情人呀。」他笑着提醒。
眼泪似乎愈擦愈多。
那又如何。莫浪澂才不管那些,「我想你会选择拥抱,是因为其它的事情都还没亲身体验过吧?」他抓住凌零穗不断试图阻止泪水的那只手。
「什麽?」他乱得无法仔细去思考对方话里的意思。
「或许你有跟人牵手或拥抱,但缺乏接吻及做爱的实战经验,」精锐的目光锁定凌零穗,「我没说错吧?」
脑门瞬间爆炸。「那、又怎样!」这不关他的事吧!好歹他也经历过青春期少年的各项冲动和与友人一同看美女写真集的时期,就算没经验好了……他不能靠想像吗!何必一定要有经验。「难不成你有?」他不甘示弱反击,羞恼到脸颊倏地布满红潮,比醉酒而致的红晕更惹人遐思。
「是没有。」他不想随便找个人上床、当成破除童子身的仪式。且後来脱离冲动的青春期、注意力被其它事物转移,除非慾望来得突然、才用双手解决外,更多时候他懒得耗费时间在寻找对象上面。
「不过,我对你朋友提的问题有点兴趣。」优美的唇缘逐渐扬高弧度,「你不认为──等到全部选项都明白个中滋味後再来选择,才不愧对这个问题吗?」
凌零穗泛着一丝茫然,恍惚地望向莫浪澂。他觉得……他的话听起来,突然好难理解。
原先以为自己即使醉了、有点身不由主,不过意识仍维持在七、八分的清醒,因此能和莫浪澂侃侃谈论,还具备基本的判断力。然而现在凌零穗肯定他绝对醉了,否则不会产生令人……纳闷的幻觉:莫浪澂捧住他的脸,在泪痕的中间、对准唇瓣,轻柔地吻了下去。
他亲凌零穗,嘴对嘴的那一种。
可笑的是凌零穗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却是学校里曾教过的CPCR急救法──他还醒着,莫浪澂不可能在此时替他施行CPCR。
CPCR的步骤中也没提到……施救者会将舌头滑入被急救人的口腔内。
莫浪澂吻他!凌零穗手一软、滑下对方的背脊,觉得自己快晕厥了。
如果对象换成凌零穗、跟其他闲杂人等相较之下,莫浪澂可说是接受度大幅上升许多,他不在乎他们两人根本拥有同样性别。
或许他在乘人之危吧──此刻的凌零穗思绪混乱,意识几乎让酒精左右,说不定到了明天、他不记得今日自己说的每句话,忘却自己曾经流露的脆弱……当莫浪澂决定答应他出人意料外的请求、抱住他的同时,便随之而生某程度的觉悟。
刚开始的不确定感更在乍见凌零穗无意识掉下泪的刹那、霎时清明。
他有了想吻凌零穗的冲动,吻去他的泪水、他的悲伤,可它们出现得太急、过於突然,因此莫浪澂望着他秀气微红的脸蛋,迷惑了片刻。
短暂的失神,他认清心底原始的慾望有多麽真实──基於二十年来少有违背自己心意的原则,下一瞬、他吻了凌零穗。
因为来不及拭去他过猛的泪势,莫浪澂选择另外的安慰方法。
从轻柔、浅嚐的试探,到慢慢加重深度,莫浪澂由探索中、藉助本能捉到技巧,原本只在柔软唇瓣间徘徊的舌头、趁凌零穗疏於防备之隙,灵活地滑至布满酒香的口腔中,挑弄着他惊魂未甫的舌尖。
凌零穗的青涩、愕然,微微颤抖的身躯,因着两人紧密的贴触,一滴不漏地传达给莫浪澂。
「喂……」逮住双唇未再紧密贴合的空档,凌零穗残留的理智挣扎道:「我是男的……」他该找女生试验吧,会不会弄错对象了!
「我知道。」喝酒的人不是他,他可没醉,不会分不清楚凌零穗的性别。「别打岔,」堵住他再打断的机会,莫浪澂深深吻住还要说点什麽的凌零穗,「你只要专心享受就好。」其它的无须顾虑太多。
逐渐扬生的炽热燃起两方的热情,烧去凌零穗仅存不多的理智。
其实……这种行为不致於令他反感,还很、呃,舒服,他的确在享受。抛开顾虑、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沉沦吧。
难得一次的放纵。
最後残存的意识,凌零穗这麽告诉自己。他伸出手,再度拥抱莫浪澂。
※
隔天早上起来,凌零穗第一个感觉是头痛,像千军万马在脑子里奔驰践踏。
然後,紧接着浑身的酸痛。
稍稍挪动身体,他忍不住蹙眉──痛!且下半身根本重得不听使唤。
暂时放弃起身的念头,凌零穗眨眨眼,对着陌生的天花板发愣,努力回想前晚发生的事情──他隐约记得片段:自己醉酒後、向莫浪澂坦白近日让他烦躁的琐事,他要了一个拥抱,接着引用朋友的问题。莫浪澂说应该在了解全部「过程与感觉」再下评论才公平,所以他们拥抱完便接吻,而後……顺理成章发展到最後地步。
虽然想不起细节,但凌零穗没傻到看见他和莫浪澂光着身体、盖薄被,衣服凌散被扔至一旁,共躺在包厢内,下身、尤其股间不断袭来的疼痛──还搞不清楚状况。种种迹象,在在提示凌零穗他们做了什麽。
同性之间的性行为,承受的一方显然吃亏──因为事後很痛,毕竟不是属於自然体态的交媾。
好像便宜了莫浪澂……改天要换个角色试试看。
改天?意味他不排斥再和莫浪澂发生关系吗?惊觉自己闪过的想法,凌零穗苦笑。
荒唐一夜就够了,纵容事情的发生、自己多少须负点责任,不过理当不能再有下一次醉酒作藉口了吧。
「看你的样子……清醒了?」莫浪澂不知何时已然醒来,侧过身、慵懒凝望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差不多了。」记忆亦回笼得差不多。面对两人打破「朋友」关系的初夜过後的清晨……应该是清晨,他们倒都很平静。
「怎样,要更改答案吗?」他似是充满喜悦、兴冲冲问道。
「如果这麽痛,」凌零穗摇头:「我还是维持原来的答案就好。」过於「心动」的运动多来几次,他铁定下半身先宣告不治。
没知觉的情况让他联想到古代刑罚中的「腰斩」,从腰部以下似乎都不在自己主宰的范围──脊椎受伤後、下半身不遂的病人,八成同现在的他一个样吧。
「晚一点会好一些。」莫浪澂起身,毫不遮掩地在他面前坦荡地找到衣服穿上,「你等等,我去拿些热毛巾。」说完,他准备推开包厢的门。
「等一下!」行动不便的凌零穗只能躺在木板上,他连忙叫住莫浪澂:「你拿毛巾做什麽?」
「替你清理啊。」难不成他想保持这副模样回去?他知道完事後会不太舒服、加上昨晚的临时起意,谁均料不到这样的进展,双方又是初次经验,他勃起、进入凌零穗体内时,是射在里面的,不清理出来他恐怕会拉肚子吧,「我去找MINA要热水和毛巾。」
「找影山?」凌零穗一惊、想要起身却牵动下方的伤口,不由得轻声哀嚎。
「你起来做什麽,躺好就好啦!」莫浪澂皱了皱眉,眸底闪过担心的光芒。
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凌零穗脸微微一蹙。「影山他……」他欲言又止。
「怎样?」莫浪澂不解地看他支吾的模样,正纳闷为什麽回忆起来他们做爱的事实时、凌零穗都没脸红了,此刻在提及影山皆实之际,颊旁竟染上红云。
他一下子後才想通。「你白担心了,MINA早知道了。」昨夜他去讨被子时,那个日本人即一脸暧昧地冲着自己笑得璀璨,「他说拜我们所赐,昨晚他特地叫钢琴师演奏High一些的曲目,替我们遮掩掉『必要』的声音。今天早上门外还挂着『立入禁止』的牌子。」也就是「禁止进入」的意思。
凌零穗尴尬极了,所有的不好意思与羞赧的心情似乎在此时全数涌现,害他不敢去看莫浪澂戏谑的眸光。
「都是你,偏偏在这里!」他大概无脸去见日本人了。
「不在这里就可以?」莫浪澂漾出灿烂的笑颜。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澄清。
「那是什麽意思?」反问。他朗声而笑,挥挥手、离开包厢。
「莫浪澂──」凌零穗直想冲出去掐住他,如果情况允许的话。
分歧点来得叫人猝不及防、却很自然,彷佛他们之间本当会这麽进展下去。
凌零穗以为那是唯一的一次脱序行为,即使他说不准倘若缺乏酒精的洗浸,自己究竟会不会再有同样的出轨表现。
但可以确定的是接下来和那夜相同的事情,在自己绝对清醒的状态,他和莫浪澂又「回味」了不知道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