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浪澂高挑挺拔的身影在校园中穿梭,当了两年这间学校的学生,早已摸透各个院区内大大小小的通道,随时能在最短的时间抵达预定的目的地,不浪费体力走冤枉路。
今天他的目标是中心教学大楼的楼顶,那个他跟凌零穗第一次接触的地方。
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跟撞面的、或熟或不熟的人打招呼,然後匆匆告别,无视於有些人讶异不解的神情,他一心只惦挂着尽快前往唯一的目标地。
依他的脚程,徒步大约十分钟的路途。
和预估中差异不远的时间内,他即到达了大楼处──打开铁门,迎面拂来一阵挟带热气的夏风。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见到了另一头的人儿背对着自己、屈膝直接坐在地面上,手中拿着白色粉笔、有一下没一下的朝地上画着,手边的图案均是没有意义的几何图形。
值得一提的是: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幅跟真人身高差不多的人体骨头模型,用粉笔描绘出来、在泥灰色的楼面显得耀眼突出,仔细的笔工让人不禁赞叹画者的好工夫。
那是属於人体二百零六根骨头的解剖图面。莫浪澂马上联想到,该说这幅图他其实也很熟悉。
而每一根骨头旁边通通标示上了属於它们的名字,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体占了整个版面,实为壮观。
「你同学说找不到你一起做期末复习,」将骨头图案从最上方的头盖骨到最底下的脚趾骨全扫过一遍以後,莫浪澂才把视线挪回始终背对他的凌零穗身上,「我猜你八成在这里。」期末考是所有学生都关注的重头戏,他早听说他已经把打工全排开了,因此不可能为了工作在忙。
找遍宿舍亦无凌零穗的踪影,莫浪澂下一个猜测的地点就是此地。
这间学校里,没有第二位更了解凌零穗的人了。
「做什麽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复习,」全部均答对的答案,完美中却有个致命的缺陷,「少了一根肋骨,你知道吗?」靠近凌零穗,莫浪澂自地面散落的白色粉笔中拾起一支、接着走向骨头模型图,在「它」的左胸前补画上一根肋骨,最後又挑了较空的地面写上其所属的医学名字。
最後莫浪澂扔掉粉笔,略微嫌恶地看着手掌心上无可避免的白色粉迹,他想拍掉它、却又不愿意再弄脏另外一只手或衣服。
「不是说……少去的那根肋骨,会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吗?」那个让人充满憧憬的美丽传说,解释了人的一生中为何如此寻寻觅觅。其实不过是一根可有可无的骨头啊……「在『对的人』身上发现。」他凝视着莫浪澂画上去的那根骨头,浮出淡淡的笑容。
「这什麽鬼话,」他不屑地讽道:「我可没听说过谁身上有两百零七根骨头,其中是多长了一根肋骨的!」充其量是无稽之谈,亏主修医学的凌零穗相信。
「这是神话。」他纠正。
起身,执起莫浪澂方才拿粉笔的右手,凌零穗轻轻拍拭上头的白尘,「好像愈弄愈脏耶。」半晌後,他依稀意会到什麽、翻过莫浪澂的手背,看到原本一尘不染的肌肤此刻亦沾染了白色的痕迹。
「愈帮愈忙!」他没好气斥道。这家伙不晓得花多少时间在画这幅骨头图、当中几乎用去了近半盒粉笔,搞得整双手均沾染白色粉末,用他的手来擦拭自己的,会乾净才是天方夜谭。「等一下再去洗手就好了。」他皱着眉,看看自己的右手掌心及手背。
凌零穗耸耸肩,放开他的手。
「发生什麽事?」寒喧过後,莫浪澂直接进入正题──别以为他感觉不出来,凌零穗的反常实在很明显。
「能有什麽事吗?」视线落在地面的骨头图画上,「期末了,在做最後复习。」眼睑眨呀眨,似在印证话中的真实性。
「原来你连这次考试的范围都不晓得吗?」复习?敢情他好兴致复习到上个学习就该刻在脑海里的课程内容。
「温故,才能知新嘛。」凌零穗乾笑。
「少玩文字游戏了!」透着危险目光的眸子微微眯起。
所以,他才说莫浪澂有足够的敏锐度……有时候他会害怕这样近乎洞悉人心的窥透力,在他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对任何人坦承之际。
他需要一面厚实的壁墙作为掩护,将所有的好奇与探索隔绝於世界的另外一边,包括种种的示好、关怀,或不友善的敌视跟恶意。然而他感受到莫浪澂的侵略,简直是蓄意在摧毁这片早已不堪一击的防护。
「之前那次……」沉默了许久,凌零穗这才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口:「联谊的时候,你说的邀约还算不算数?」莫浪澂曾说想去那种场合向他提出就好──凌零穗不爱好太吵杂的场所、更不喜欢要交际的地方,他陪不出笑,不过此刻他需要一些酒精来麻痹疲倦的神经。
也许多余的吵杂可以让他暂时忘却一些恼人的琐碎事情,而他似乎只懂得用这样的方法找到情绪宣泄的出口。
莫浪澂凝视着他,深切的、像要把一个人全数看穿的眼神,笔直落在凌零穗身上许久,直到他不甚自在地移开视线──毫无道理的心虚与狼狈地落荒而逃,让他不愿对上莫浪澂彷佛已然洞悉的目光。
「我家现在没有宴会,也不可能马上办一个,」他若有所思片刻:「不过,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满足凌零穗的需求。
莫浪澂明白他心系的压根不是盛大的场面,而在於那点缀会场气氛之一的小小杯中物,如同他戒不掉菸一样──因为其中有道蛊惑的魅力、让人产生绝地逢生的错觉,殊不知如此一来将更加沉沦於它们错涌的温柔里,造成无可挽回的後果,用「上瘾」来交换後果,因此输去了自制的能力。
却又使人换得心甘情愿。
「哦?」他不抱期望……一直以来都是,就像他从不奢求有人愿意伸手拉住深陷泥淖中的他一把。
他不刻意去细想一件不争的事实:莫浪澂出现了、闯进他贫瘠的生活──且他所作的承诺或狂言,截至目前为止未曾有被颠覆的机会……凌零穗不对他抱希望,不过,他相信莫浪澂的自负,和能力。
「你要浪费期末考前的最後一个周末下午?」他仁至义尽地提醒。倘若凌零穗一点头,莫浪澂绝对立即付诸行动;在此之前,他要凌零穗考虑清楚,毕竟事关他自己下一学期拿来津贴学费的奖助学金。
「我已经浪费掉一个上午了。」不差接下来的时间。凌零穗苦笑。
依他目前糟糕的状态,八成仅能继续将顶楼的地面画满骨头、再塡上背得滚瓜烂熟的英文字,除此以外一点实质的期末复习贡献都没有。
「好。」闻言,莫浪澂表示了解地点点头。他朝凌零穗勾勾手,示意他跟他走。
「呃……」起初凌零穗面露些许为难地瞥向地面上被他画得白灰一片的图案,考虑是否该将它们清除再离开。莫浪澂察觉他的迟疑,索性向前拉住他的手腕,强势地带离他。
「别管那些,学校发现後只会感到欣慰、培育出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而已。」他强词夺理,说得理直气壮、煞有其事。
「是这样吗?」凌零穗有点怀疑。
来清理的校工们会气得跳脚吧?又不是没有普通的纸笔,做什麽在这里制造脏乱──他们比较有可能这麽想着。
说不定在知道顶楼有学生出入後,会因危险之理由把这里封闭……那绝非他乐见的情况。
想归想,凌零穗并没有挣脱莫浪澂给的束缚,阖上通往顶楼的铁门前、他若有所思地朝外头再望了一眼,包括他画了一个上午的骨头图,和散落地面的数支粉笔……而後,他突然思及──莫浪澂是用左手拉着自己的,并不是拿粉笔弄脏的那只手。
他的左手也要沦陷了吧。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粉笔,凌零穗几乎整双手都沾染了白灰,甚至因一些小动作让范围扩散到前臂、上衣下摆与牛仔裤上半部分。
唉……还是别跟他说好了。在莫浪澂未发觉前,凌零穗打算不动声色、继续保持沉默。
话说回来,他的力气出乎人意料的大!暗暗使力,他发现自己挣不开他的手劲。
从後方偷偷打量着莫浪澂,凌零穗看到之前没有仔细注意的许多细微的地方──莫浪澂虽高,却不算壮,不过肌肉纹理明显,很匀称、漂亮,感觉上似乎有固定在练什麽运动,日积月累下来造就一身人人称羡的体材;莫怪乎也有一定的力道,至少胜过不爱运动的他。
「你不相信『肋骨的传说』?」静默一会儿,凌零穗话锋倏地一转,突而询问身旁的莫浪澂,他感受到手腕处传来轻微一顿的波动。
「你是小孩子吗?」他怪异的眼神瞥视凌零穗半晌。
「如果我是,那你也是了。」没记错的话,他们同年吧。
「那就别净说些有的没的。」他皱眉。
「是喔……」凌零穗听出莫浪澂语气里的不予置评,不由得一叹。「我还想说终於有人来补足那根肋骨了呢……」他喃喃自语着。
「什麽?」莫浪澂没听清楚。
「没……」眸中迅速闪过一丝光芒、隐藏在漆黑的瞳孔之後,凌零穗露出一抹掩饰方才言论的微笑。
「你要带我去哪里?」既然决定豁出去了,他也不再顾虑两天後的期末考试──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懂这样的心态究竟属於豁达或自暴自弃。
「到时你就知道了。」莫浪澂并非特意卖关子。反正凌零穗本人也会亲临他们即将前往的场所,何必浪费唇齿解释迟早都将知晓的事情。
「装神秘啊。」凌零穗其实亦不奢望由他口中主动说明。
某方面来讲,他了解莫浪澂的量质,不逊於莫浪澂了解他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