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山林间弥漫着一层薄如轻纱的雾气。
湘儿怎麽也没料想到自己被这场雨一困便困在这亭子里将近两个时辰。
她捂住乱叫的肚子,昂首仰望着天穹。
天已全黑。雨,让天加快变暗的步伐。
分辨不出现在是什麽时辰的湘儿微微懊恼着,懊恼自己为何要独自跑到桥边,为何不冒雨回府,这边以来就不至於落到如今地步,困於此处,动弹不得。
咕噜——
肚子再次传来饥饿声响。
「呃,现在该如何回家啊?」她松开腰带,勒紧系上,这样便不会感到饥饿难受了。
夜里山间,风格外之大,仅着一身轻衣罗裙的湘儿哪里抵挡地住此番寒冻,再说她已经饥肠辘辘,不冻得发抖才怪呢。
没灯,无人的山间,叫一个姑娘家要如何是好?
她仅能抱着自己,不断磨蹭,籍此取暖。
失落与懊恼在她心中不断打转时……
一个小小的光点出现在不远处。
倏地,湘儿的双眼猛然睁大。
小小的光点逐渐扩大,越往亭子靠近。湘儿心中燃起了一道希望,光想到自己马上脱困,莫名就开怀起来。
白色的光在林间亮着。她怎麽也没料到,那盏灯不属於人间的,而是源自阴间亡魂打的灯。
雾气弥漫,月色朦胧。
一盏小灯穿梭在高高的茅草间。
白色的灯笼出现在亭子面前,而提着灯笼的是一名俊俏的年轻男子。他一身白衣飘飘,看似个得道之人。
俊俏的男子,头戴白玉冠,玉冠下是张菱角分明的脸蛋。此男子的相貌与子郎有几分相似,霎那间,湘儿把他和子郎的样貌给重叠了。
「子郎……」湘儿盯着眼前这身白衣打扮的男子唤道。
「姑娘,你还好吗?」男子露出淡淡微笑,轻声细语的询问着湘儿。他的声音从容,温和,听起来格外舒服。
定眼细看,湘儿发觉自己错认後,羞涩的垂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目,「湘儿失礼,求公子莫怪。」
男子微微一笑,没有责备湘儿,开口:「在下姓吕,单名一个梵字。敢问姑娘为何会在此?是否迷路了?」
「啊……午间下了一场大雨,湘儿没料到这雨一下便是整整两个时辰。因此而困於此处,等雨过天晴,天早已黑了。」湘儿轻声向吕梵解说自己为何无法回家的遭遇。
吕梵提起手中灯笼,借助灯笼微弱的灯光,湘儿隐约看见对方的俊脸。他柔声开口,「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让在下送姑娘回去?」
她有些错愕,没料自己与对方不过是萍水相逢,竟会如此相助。她楞了一下,才微微颔首答允。「劳烦吕公子了。」
吕梵保持着一贯的笑容,提灯,腾出一边手做出姑娘先行的动作。
湘儿步出亭子,踏在雨後湿润的土壤上。
夜间冰凉的风大在二人的脸上。吕梵提着等,在前往白府图纸那个,两人各自聊起了一些儿时趣事。不知为何,湘儿与吕梵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聊得熟络,要是换作平日互不相识的人,湘儿可绝不轻易开口说起自个的事情来,以防有心人对她图谋不轨。
不知不觉的,两人已经回到了陶云县。
朱红的大门前挂着两盏灯笼。黑色的牌匾上写上金色的「白府」二子。门当下摆放着两只庄严的石狮子。
「姑娘,是此处吗?」吕梵望着门当上的牌匾询问道。
湘儿点头,「多谢,吕公子,我到家了。」
看着白府,吕梵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神情,可转眼即逝,恢复成方才温和的笑容。「原来你是白府千金,吕梵失敬。」
「公子言重了。湘儿还得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相救,想必湘儿只能在林间度过。」湘儿把手放到身後,俏皮地笑了。
「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夜深了,白姑娘还是快进去吧。」吕梵提着灯笼,扬手示意湘儿快些进去。
「湘儿在此拜别公子。」
湘儿提起裙角,走上石级,正想问吕梵住在哪处,迟些叫人送上答谢的礼物,回头一看……
身後早已空无一人。
「罢了。」她推开朱红大门,大门已深锁,抓起铜环,敲了两声。「老陈,开门。」
呼唤了两声,大门才徐徐开启。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家丁慌张地探出半个头,从门缝张望着,「谁啊?」
「老陈,是湘儿啊!」
一看是自家小姐,老陈不敢怠慢,连忙开门让湘儿进府。湘儿一踏进後,老陈动作利落,大门应声关上。老陈架上门栓,开口念道:「小姐,您怎麽那麽夜才回来。老爷夫人都很担心您,快些去大厅。他们在那里侯着小姐回来。」
湘儿听後,深知不妙,不敢怠慢,小跑到大厅。
绕过假石山,穿过池边,来到白府大厅。
大厅里,太师椅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厅堂里有些暗,不知为何,感觉与平日不大一样。
两排四张太师椅分别摆在两旁,中间地上铺上上好的黑底绣上金线的地毯。厅堂里没有别人,家丁小厮、丫鬟一律没见到一个,就连白夫人的贴身丫鬟,秦姑姑也没看见。
跨过门栏,湘儿有点喘;额头,背後都冒出汗珠,贴在背後的衣物都湿了。
气氛变得十分凝重。双亲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白老爷的脸上更是……
整个厅堂被沈重的氛围笼罩了,一场暴风雨即将掀起。
偌大的厅堂只有双亲那里点了一盏灯,微弱的灯打在俩老脸上。
湘儿走到厅堂中间停下。
「爹娘,湘儿回来了。」湘儿开口说道。
空空的厅堂里立刻回荡着湘儿的声音。
白老爷、白夫人没有想平日那样立即开口回应。两人的脸色依旧沈重。
良久。
「终於晓得回家了?」白老爷沈着说话。
白老爷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着。冰冷的语气仿佛一根根无形的箭,笔直往湘儿那处射去。
湘儿立即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开口,「……爹……对不起!……女儿……知错……」一开口,自己的语气竟然成了断句,无法好好说话。
「现在已经什麽时辰了?」白老爷再次开口询问。
「亥时。」湘儿弱弱回答道。
此刻,白老爷再也没开口说话。
起身。
一步、一步。
往自己跪着的地方走过来。
白老爷的脸色阴沈。
坐在另一侧,太师椅上的白夫人全程安静至极,完全没有出过声。平日,白夫人多少都会念一念湘儿。此刻,却默不作声,令人匪夷。
「很好,亥时。」白老爷的脸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上,凭空变出一条长长的银色鞭子。
「爹?!」
脸上浮现出白老爷平日不会出现的表情。上扬的嘴角,布满血丝的眼睛。手上的银鞭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啪——
抽起银鞭。
银鞭落在湘儿的背脊上,出现一道血印子。
啪——
白老爷高高举起鞭子,鞭子落在湘儿背上。
第二道血印子撕开了背後的衣衫,流出红色的血液。
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吃痛得不敢发出一声。
湘儿并不知道,眼前的白老爷并不是真正的白老爷。
倏地,白老爷扔掉鞭子,跪在地面上,准备扑向湘儿。
接着,白老爷的整张脸开始变异。一条白色的蠕虫从白老爷的鼻腔里钻了出来。白色的小虫掉落在地上。
黑色的眼珠慢慢变成白色。最後两颗眼睛只剩下白色的眼球。
脸上的皮肉开始掉落,仿佛被人涂上了可以溶解掉肉块的化骨散。一块接一块的掉下,最後露出没了皮的白色头颅。两颗没了瞳孔的眼珠盯着湘儿,原本用头冠束好的发也不知何时散落,湿嗒嗒的黏在没了脸皮的干枯头颅上。
华丽的服饰也在瞬间变成一堆烂布,零碎地披在那具骷髅身上。
白色的手骨慢慢往湘儿的脸上伸来。
湘儿的眼睛瞪得老大,忘记背後的伤口,吓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用屁股往後挪动。
白老爷,不、应该是那具白骨不断逼近,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啊——」
背後抵到一样硬硬的物体,伸手一摸。
是堵墙。
湘儿已经退无可退。
「救命啊!救命啊!」
没有脸皮的头颅,裂开嘴,露出白色的牙齿,没了舌头的嘴里就只有一个黑洞。发出咯咯作响的可怕笑容。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样。
地面出现龟裂,光鲜漂亮的帘子瞬间变得破旧不堪。大厅末端摆放的太师椅轰隆一声,直接断成两边,倒在那里。
这里哪里是白府。
湘儿根本没有回到白府。
白夫人起来,脸上的皮肉也如同白老爷那样一片一片脱落,掉在地面上。融掉的皮肉掉在地上马上就长出白色的屍虫。
屍虫在黑色的破瓦上蠕动着。
「好香啊!」穿着破旧女装的白骷髅发出咯咯笑声,伸出白色干枯的手骨,示意男骷髅快速把湘儿的皮肉剥下来。
「救命啊!」湘儿卷缩在破碎的墙角下,身子不停颤抖。不知道为何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救命啊!」
白色枯干的食指,就要触及湘儿的脸蛋时……
一道黄光从天上劈下,那具白骨立即被炸飞,弹到一尺外,撞向後方那堵破墙上。
湘儿早已吓晕了,直接倒在墙角那。
一个身披红色袈裟,手持一个紫砂钵,脖子上挂了红褐色的佛珠的人出现了。
被撞飞的白骨发出刺耳的吼叫,速度突然加快往僧人这边急速冲来。
僧人嘴角一动,白色如薄膜般的结界立即包裹着昏厥过去的湘儿。他腾出另一边手,一支金色的法杖漂浮在半空中。
被激怒的白骨咧着嘴,发出如同野兽般的怒吼,一左一右往僧人的方向冲来,伴随着黑色的浑浊雾气。雾气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往外伸展,试图包裹僧人。
「你们不属於这里,别在人间逗留,沈沦。放下执念,方能脱离苦海。」僧人握着手上的佛珠从容回应,似乎不觉得那两具白骨要对自己有任何的威胁。
掺杂着男与女的怪诞声音在破旧残败的老旧房子里响起,「死和尚,劝你还是赶快离开,别打扰我们与那小女娃。」发出低吼声,警告着与他们对立的僧人。
僧人面无表情,依然手持佛珠,平静开口:「你俩已经死了数十年,为何还要在此祸害其他众生?你们在继续下去只会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哈哈哈哈——」发出怪诞的笑声,在旁人听来是多麽恐怖的笑声。两幅骷髅狂笑完後,「阿鼻地狱?这里本来就是地狱啊!哈哈哈——」
「执迷不悟,休怪我收了你们!」僧人放弃说教,直接放话给那两具骷髅听。眼前这两具骷髅应该是食香鬼,身前做买卖香的生意,因为贪念,遭人杀害。杀害後所产生的怨气导致他们无法投胎,徘徊在人间。
僧人心头一痛,默默为这两具骷髅感到惋惜。
执念只会让众生痛苦。
他闭上眼睛,把握在手中的紫砂钵往空中一扔,金光从钵中发出。金光覆盖在两具骷髅之上。接着形成一个光的笼罩,罩住两具骷髅。
这个由光制成的笼罩困住两幅骷髅,但没把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黑气给罩住。不断往外溢出的黑气组成一只巨大的手,伸向僧人欲抓住他。
僧人轻轻往後一跳,与巨手拉出一段距离。再次落下,僧人已经稳稳站在短柱上。
他举手击下,地面上立即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有点深,约一个孩童可以坐在里头的大小。
不满攻击失败的骷髅,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接着,黑雾组成的手散开了,形成几只有着红眼的黑色狼只,一共有四头。每只狼发出不善的低吼,随时会扑向僧人把僧人撕裂掉。
黑狼蹭着脚,与地上砂石产生出的声响似乎在与僧人叫喧着。看看双方谁先击败对方。
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僧人的眼神变了,变得十分锐利,没了之前的慈悲。僧人的眼睛对上了狼只赤红的双眸,伸手摘下挂在脖子上的佛珠。
「我佛慈悲!」
众生平等,可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别无他选。
只见他把佛珠缠在手上,嘴角微微蠕动。周遭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赤眼黑狼全身冒着黑烟,压低身子,蓄势待发,往僧人那方扑去。
正要扑倒僧人之际……
忽然间,僧人猛然蹲下,闪过迎面扑来的狼只。
狼在僧人头上划过,僧人伸手给狼一掌,击中狼的腹侧。
被击中的狼撞向後方的墙壁上,撞坏了一角,墙上的碎石滚落在地上。狼从墙上滚下,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扬起的砂石把周遭变得沙尘滚滚。
这一只被击後,没一会便爬起来了。完全没有因为刚刚的攻击而要倒下的意思。
狼起身,摇摇头,甩掉身上沾染的砂石。磨蹭着地面,准备来第二发打斗。
僧人没有被吓唬到,不恋战的僧人一心只想快点结束掉这场无谓的打斗。
僧侣本该是爱护众生的一群。不该沾染血液,让自己变得暴戾。
狼群们转换了政策,不再一头一头上,而是成群结队,往上扑。
金光笼罩的笼子里的两具骷髅不断发出刺耳的吼叫声,似乎借此扰乱僧人。
僧人根本不为所动,甩出佛珠。
褐红的佛珠立即在空中变大,形成一条有着粗大珠子的链子,套在狼群上。狼群就这样被束缚在一起,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被捆绑在一块的狼群扭动着身体,似乎准备挣脱佛珠。可任凭牠们如何扭动,佛珠只会越变越紧,根本没有松懈的迹象。
盯着地上的狼群,僧人开口,「我奉劝你们还是别在做无谓的挣紮了,束手就擒吧!」
冷冷的一句话,没有僧人该有的慈悲。
地面上,笼子里不断怒吼着。他俩因为无法挣脱,而绝望。
僧人从断掉的柱子上往下一跃,稳稳着地。
口中念念有词,他闭上眼睛,金光猛然闪开。等金光消失之际,地面上再也没有什麽骷髅与狼只,只剩下他的佛钵跟佛珠,以及法杖。
散落一地。
黑烟混杂着白烟,消散在空中。
僧人捡起法杖、佛钵与佛珠,重新戴好後才徐徐走向湘儿,蹲下。
依靠在墙上的湘儿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僧人伸手探探湘儿,「所幸还有鼻息。」
他所担忧之事并未发生,庆幸着湘儿还活着。僧人收起法杖与佛钵,扶起湘儿。
离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