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将越前送去德川的住所开始,手冢就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生怕谁会突然问起越前的去向,尤其担心遇上龙雅或者迹部。要知道,这两位在整个元老院都是出了名的,不肯省油的灯,若是被碰上了,他不认爲自己有能力糊弄住他们。
就这麽提心吊胆的过了两天,见一切风平浪静,手冢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于是,他决定不再拿出外勤当藉口,而是回元老院正常工作,同时也打听一下关于越前的最新处理结果。
可惜,天使一族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手冢也不会想到自己刚踏进元老院的门,就被叫住了,幷且叫住他的,还是他最不想碰到的迹部。
叫住手冢的时候,迹部的脸色很不好,完全没有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神气。几步走过去把手冢往角落里一拉,他紧拧着眉沉声问:“龙马呢?你把他从宿舍带走以後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是不是你把他关押起来了?”
听迹部的问话,手冢便知他还不了解实情,不由得默默松了口气,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以求太平。可这念头刚刚在脑中转了转,他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惊得他眉弓一跳,忙转过头去——
一扇高两个标准高度单位的玻璃门被从外踹开,倒在地上摔得粉碎,看得手冢向来面无表情的脸难掩错愕。元老院所在的高塔周围都有高阶防御场保护,普通的攻击根本难以奏效,除非是有谁动用了种族异能。可谁又敢明知在元老院动用种族异能是重罪的情况下故意爲之?
手冢的疑问在下一刻便得到了答案——龙雅浑身携着淩厉的杀意大步走了进来,逼得闻声赶来的数十个守卫人员连脚步都不敢挪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接待大厅里的物品接二连三的爆裂。似乎是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手冢和迹部,他脚步微顿,一双闪烁着血光的眼落到手冢身上,唇角扯出一丝狞笑:“你要找死,我之後会成全你的。”
可能是看不惯龙雅如此嚣张的做派,迹部眉心紧紧一蹙,沉声呵斥道:“越前龙雅,你在发什麽疯?有时间发疯,不如先去找找龙马!他失踪两天了!”
“迹部!”见龙雅根本不理迹部径直走进传送门,而迹部一脸不悦想要追上去理论,手冢连忙一把将他拽住,满眼凝重。“不想死就别跟去,我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说完微微一顿,他走过去吩咐安保组:“关闭自顶楼以下三层的传送门,撤离这几个区域所有工作人员,快!”
看手冢一脸严肃,眼里甚至隐隐闪烁着一丝慌乱,迹部反倒从被龙雅无视的羞恼里冷静下来了,微蹙着眉问:“到底出什麽事了?”
回头静静注视迹部,手冢心知如果此刻不说,迹部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搞出更大的麻烦,乾脆言简意赅的道:“因爲千星学院午夜茶会一事,德川阁下将越前龙马暂留在自己住处,越前龙雅阁下恐怕是知道了。”
迹部正是因爲千星学院出了午夜茶会这件事才会到去探望越前,又从塞巴斯蒂安处听说了手冢将越前带走的事。听完对方的话,他登时冷下了面孔,唇角浮起嘲弄的冷笑,咬牙切齿的道:“你们天使族的确在找死。”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迹部?”因爲迹部已不分青红皂白把事情提升到了种族的高度,手冢哪怕再冷静自持也有些愠怒了。冷冷看住深蓝的瞳,他沉声道:“德川阁下一向中立公允,他这麽做是爲什麽?你难道想不明白吗?”
德川这麽做的理由,也许当迹部平静下来之後会想明白,但此刻因弟弟被扣留而怒火中烧的龙雅却根本懒得去想。出了传送门後,他直接走到议事处日常使用的会议室前,一脚把门踹开,没说半句话便将蓄势已久的魔法风刃朝德川扔了过去。
清楚龙雅的实力哪怕是在整个焦点星也是数一数二的,德川不敢大意,六翼羽翅“唰”的展开挡在身前,但还是被风刃的余威划破了脸颊。在细微但尖锐的刺痛里轻拧眉心,他平静迎上依旧闪烁点点血色的琥珀眼瞳,道:“如果你想问爲什麽要瞒着你,这就是原因。”
“先把小不点交出来,其他的账我们慢慢算。”从小到大,只要事情涉及到弟弟,龙雅从来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所以他根本懒得理会德川,自顾自道:“否则,我不介意拆了整个元老院。记住了,这是天使族引起的纷争,你德川和也要爲此付出代价。”
“越前龙雅,你可不可以稍微理智一点?你这样子,反倒让我觉得你是故意在找天使族的茬。”代德川开口的是闻讯而来的入江奏多。像关闭传送门这种普通手段根本拦不住他这样的高阶天使,他是直接开了一个传送门出现的。比起沉默少言的德川,他的言辞犀利了许多,依旧微微笑着看着龙雅,不紧不慢的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一向就看我们天使族不顺眼。”
“我要找天使族的茬,随时都可以,也不必专门找今天。”心里清楚跟入江争辩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龙雅懒得理他,径自拉了张椅子坐下,双脚搭上桌面,道:“把小不点交出来,他跟千星学院那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所谓的代理院长,是我杀的。”
平等院原本只是在冷眼旁观,闻言冷冷一笑,道:“你认得倒快。那麽其他学生呢?也是你把他们啃成那样的?我记得你一直说不吃那种东西吧,爲了弟弟终于肯认了?”
“野兽进化出来的种族,脑子不好使也正常。”看也不看平等院,龙雅闲闲拨弄着手指甲,用充满嘲弄的语气继续道:“用你那蠢脑子仔细想想,要真是我吃的,我还挨个咬一口尝尝哪个味道好是吗?是不是你接下来还要说,我本来打算那些学生藏起来,等到饿了时候再吃?蠢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不加掩饰的鄙夷听得平等院勃然变色。虽然他至始至终也幷不认爲越前做得出那麽残忍的事,但他容不得焦点星出现这种事情,自然急着要调查出真相。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他紧抿着唇大步走向龙雅,一场斗殴眼看无法避免。
出来阻止的依然是入江。挡在平等院身前,他笑容可掬的耸耸肩,道:“太计较的话,反倒失了气度呀,平等院阁下。何必呢?”说完回头看向龙雅,他又道:“既然你承认代理院长是你杀的,那麽当时究竟发生了什麽,就完完整整的说出来吧。这样,不也就解了小殿下的嫌疑吗?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希望弟弟背着嫌疑继续留在焦点星吧。”
虽说一向讨厌天使族,更讨厌入江,但龙雅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理,毕竟弟弟对他来说才是重要的。轻轻一勾唇,他道:“修·布瑞恩一直在研究让人类复活的方法,当晚袭击学生的,就是他的失败品。”略微顿了顿,他看着面露震惊之色的诸位议事处成员,眼底浮起不加掩饰的轻蔑,哼笑道:“你们还真是孤陋寡闻,他在焦点星研究了数十年的活死人,你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蠢呐。”
“越前龙雅,你少胡说!”一位来自死神族的议事员听了这话豁然起身,满眼闪动着怒意,厉声喝道:“我们的确在收集、研究人类的灵魂,但生命是不可逆的行爲,死神族绝对不会加以干涉,你这是污蔑!”
“污蔑?我污蔑你们做什麽?有好处吗?”双手环抱在胸前,龙雅看着对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笑话,气定神闲的应道:“与其在这里撇清关系,不如好好想想怎麽才能把那家伙绳之以法吧。不过说实话,你们有这个能力吗?他可是你们现存死神里实力最强的,你们准备派遣多少死神去送死?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一旦身死,可是连渣都不剩的。”
满场的死寂里,只传来死神代表的粗重喘息,德川抬眼看向入江,轻声道:“前辈,麻烦你查一下修·布瑞恩的住处,然後让手冢去带他来协助调查。”
回望德川,入江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摇头道:“他已经离开焦点星了,就在事情发生後的当夜。”转眼若有所思看住龙雅,他意味深长的问:“不会是你吧?”
“他又不是傻子,用得着我吗?”发出一声低低的哂笑,龙雅站起身直直看向德川,道:“事实我已经说完了,把小不点还给我。”
既然涉事者已经离开焦点星,那就意味着不再受元老院管辖,德川无奈也没有办法,只得对入江道:“前辈,请你通知手冢,把越前龙马带来这里吧……”
“等一下。”不等德川说完,又一位议事处成员开口了。无惧迎着龙雅微微眯起,冷光闪烁的眼,他用平直无波的声綫道:“我的种族和你们恶魔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对龙雅来说,这位成员平日存在感极低,几乎很少发表意见,反倒让他能够冷静的倾听。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哼道:“那就抓紧时间。”
起身环视一圈,该议员慢慢开口道:“越前龙马是生殖隔离定理下的一个意外,焦点星上各种族都对他或多或少抱有敌意,又或者是兴趣。对于本来和平就如履薄冰的焦点星而言,他是个特别不确定的因素。现在的情况是,不仅血族和恶魔族,就连死神族也被牵连进来了,我很担心以後还会发生别的意外。所以,我的意见是,他不能再留在焦点星,他应该被驱逐,以元老院的名义。”
此话一出,引得在座不少议员纷纷点头——与其让一个不确定因素留在焦点星,倒不如防患于未然。然而,也就是这话,让龙雅原本微扬着的唇角猛然垂下,面色变得无比阴沉,极缓慢的吐出两个字——“谁敢!”
龙雅的确不想弟弟留在焦点星,这一年多以来背地里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爲难弟弟,以期待他自愿离开。但驱逐却不同,一旦背上被元老院驱逐的烙印,就意味着这个宇宙将再无弟弟的立足之地,哪怕回了哈迪斯,也会被恶魔族认定是全族的耻辱。即便不死,也将面临再度被驱逐的命运。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议事处负责的是整个焦点星的秩序,这个提议无疑是防止越前再度踏上焦点星一劳永逸的方法,所以他们沉默了。他们承认这样的做法对越前来说幷不公平,但对个体的不公平恰恰是爲了对大衆的公平,因此就连一向相当公允的德川也没有开口反驳,只微微垂着眼动也不动的盯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就在龙雅准备使用强硬手段的时候,会议室角落的空间突然悄无声息的被撕裂开来,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身型与越前差不多的,长相清秀的男孩,头顶有一双像人类所熟知的兔子的长耳朵,身後还有一团毛茸茸的尾巴,穿着一身长长的白袍。怯生生打量着不约而同看过来的各位议员,他小声道:“我叫坛太一,来自时空族。”
“兔子?”听完男孩的自我介绍,平等院微显惊讶的一挑眉,随即又恢复了惯有凶狠严厉的表情,沉声道:“连元老院也敢乱钻,你是不要命了?”
也难怪平等院会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因爲时空族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种族。他们数量非常稀少,也从未正式在焦点星登记过,与其他种族更是基本没有往来,很多时候都被认爲他们早已不存在了。可就是这样一个种族,却有着一项特殊的能力——撕裂时间与空间,窥视未来。
当然,时空族幷不能看到未来的全部,更像是在时空的障壁上打出一个个孔洞,从而窥得未来的一些枝叶末节。再加上他们特殊的外型,这份能力被其他种族称之爲“狡兔三窟”,他们也因此得了一个外号——兔子。
“我不是兔子,是时空族!”虽然惧怕平等院的凶恶,但男孩不喜欢这个称呼,微微嘟起脸争辩了一句。然後,他对着议员们有礼的鞠了一躬,又道:“我奉长老之命前来转告各位大人,越前龙马不能被驱逐。”
“爲什麽?”似乎对坛的外型很感兴趣,入江走过去摸了摸两只垂着的长耳朵,又抓了抓毛球似的短尾巴,笑眯眯的道:“如果只有这麽一句,是不能被在座各位顽固的大人信服的,相信你的长老也清楚吧。”
因爲入江友善的态度,坛眼中的紧张消退了不少,忙忙从斜跨在腰间的小布兜里掏出一个圆圆的玻璃球举到眼前看了看,道:“具体不能说,只是越前龙马对焦点星的未来很重要。如果现在驱逐了他,这里一定会有一场大的浩劫,甚至会波及到这里所有的种族。这是长老在看了未来的无数种可能之後得出的结论,所以特地派我来转告各位。”
“是什麽样的浩劫?”作爲将自身放在维护星球秩序与安全立场上的天使族,德川眉心微蹙,尽量用不那麽冰冷的语气反问看起来很不自在的男孩。即使对方只是个孩子,他却不能不郑重对待这份告诫,因爲天使族历史上就有不听时空族的建议而导致灾难发生的例子,他是亲身经历过的。
摇摇头,坛清秀的面孔上蒙着一层坚定,道:“不能说。”
入江也是当时的经历者之一,所以在听到平等院一声不屑的轻笑後抬手阻止了对方即将脱口而出的嘲弄,摸摸坛细软的发,柔声笑问:“那麽你的长老呢?这麽重要的事,他应该不会只让你独自前来吧?”
回头朝龙雅的方向看了看,坛犹豫了一下,道:“长老在外面,但他说了,只要见越前龙雅先生。他还说,若你们执意不信,他也没办法;但他相信越前龙雅先生一定会让焦点星的混乱提前到来。”
听到这话,龙雅綳不住笑了出来,心中对这位素未蒙面的时空族长老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还真是那麽打算的。环视脸色有些不好的议员,他懒懒舒展了一下身体,转身道:“那你们就继续讨论吧,我不参加了。”
龙雅的性格有多麽无赖,在座的议员们都是深有体会的,就算极其不满也只能任由他离开,还得留下来看看有没有机会从坛口中逼出些更有用的信息。时空族的告诫有多麽难能可贵,又有多高的可信度,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至于龙雅,他在出了会议室之後,一眼便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半眯着的冰蓝色眼眸里含着温和的笑意。不知是不是与入江交手多了早已有了戒心,他警觉的眯了眯眼,道:“就是你要单独见我?”
“我是不二周助。”无视龙雅眼中的戒备,不二微笑颔首,主动抬了抬手,道:“不介意的话,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看在时空族算是帮了自己和弟弟的份上,龙雅没有拒绝这份邀请,径直将对方带至一个偏僻的角落,张开防御场,挑眉道:“现在可以说了?”
“能够在元老院的禁魔场中自由运用魔法,你真的很厉害,越前龙雅先生。”指尖轻触防御场的边缘,感受到微微的刺痛,不二轻轻笑着,语气相当和蔼可亲:“但是,一味追求力量,也未必是件好事吧?太过强大的力量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既伤人又伤己,不是吗?”
龙雅向来就讨厌这种说话拐弯抹角的方式,而且至今未见到弟弟,让他此刻的心情很不愉快,更加没有耐心与不二打哑谜。眸光一闪,他淩厉看住微笑着的冰蓝眼瞳,冷冷道:“废话少说。”
幷不介意琥珀眼眸中透出的警告,不二依然笑得温和,自顾自盘腿坐到地上,特别仔细的抚平白袍上的每一个褶皱。做完这些,估摸着龙雅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他慢慢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接下来要做的,是把你弟弟强制送回哈迪斯,幷且说服南次郎公爵让他永远不能再离开吧?”
幷不否认自己的确打算这麽做,龙雅淡淡扯动唇角,冷哼道:“与你有什麽关系?”
含笑平静回望倏然转冷的脸,不二道:“我建议你最好别这麽做,而且建议你从今以後不要再干涉你弟弟的任何行动。如果,你还想实现你心中所想的话。”
虽然对方说得含糊,但龙雅不知爲什麽,总有一种应该相信的感觉。垂眼沉默片刻,他语气里少去了敌视与抗拒,甚至多了一分绝不应出现在他身上的犹豫,低声问:“你们时空族,真的能窥见未来?”
面对这样的疑问,不二回答得倒也坦然:“只是一些片段,却不能看到全貌。”
“你看到了什麽?”
“不能说。”
“爲什麽?”
静静回望龙雅凝起不悦的眼,不二唇角微扬,用惯有轻柔的语调反问:“你知道爲什麽我们时空族从来都是只给建议而不说出看到了什麽吗?”幷不是要等龙雅回答,他微微一顿後,继续道:“因爲被预知的未来,通常已经不存在还会发生的可能性了。”
“听起来很矛盾,是吗?但其实很好解释的。未来的结局,幷不会尽如人意,所以会有人尽量试图去改变。可你应该知道,我们所看到的未来不过是若干可能性中的一种或者几种,任何干涉的行爲都会导致未来走向不同的分支。所以我们只是旁观,就算给出建议也不过是在保证最後真实到来的结局不要太坏。”
这番话背後隐藏的意思,龙雅懂了,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很久很久以後,他抬眼正视那双看透了未来,精明睿智的眼,迟疑的问:“那麽,在你看到的未来里,我是否得偿所愿?”
“还好。”唇角微扬起浅淡的笑意,不二缓缓起身,在撕开空间前留下最後一句话:“不要干涉你的弟弟,让他做他想做的,我可以向你保证,结局还算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