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孙妍沫拨了通电话回家。
明明是自己的家,手却在打颤。她离家出走直到LASTDANCE开播前,只在家待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什麽都没有解决就跑来合宿。
电话接通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
「喂?」母亲那好听的声音从外放喇叭传出。「是妍沫吗?」
「嗯。」
「你有好好吃饭吗?你太瘦了,一点都不上镜。」
之前都称她为咖啡小猪喔。
「嗯有吃,跟以前一样。嗯,在公司附近吃……身体没什麽事……长了痘痘……膝盖有点小破皮……」
实在很少和母亲闲话家常,孙妍沫不讨厌,只是不习惯。她很快转移话题,询问家里的状况。爸爸又去日本开会,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回家。
自己在家没问题吗?
又不是第一次,母亲回答。虽然是不要担心的意思,但是接下来的讯息让她脑袋一片空白。
「加加最近有轻微呕吐,带去看医生也吃了化毛膏。」
「不是有按时吃猫草……现在怎麽了?」
「还是有些食慾不振,晚餐帮牠弄了水煮鸡肉,大概吃了三分之一,然後就回你房间睡觉。」
「怎麽突然变这样?」
「医生说除了有一些牙结石,身体没有太大的问题,没有感冒,比较有可能的原因是心理上的因素……」
挂掉电话,孙妍沫无法止住颤抖。
被谁抛弃,又抛弃了谁。
「默默,你没事吧?」
「小金鱼,」孙妍沫着急得快哭了。「我要回家一趟。」
「伯母出了什麽意外吗?」金瑜握住她的手。
「不,是加加。」
金瑜是头一次看到那麽惊慌的她。孙妍沫无法解释,只是重覆说着她必须要回家。
「现在没有办法连络上熊熊,等明天早上我陪你回去。」金瑜说。
「不行。」孙妍沫如闹脾气的孩子。「我现在就得回家!」
「太晚了。」
「你不了解!」
孙妍沫拨开金瑜的手,拎着背包往外跑。
十一点十七分。
她随便套上拖鞋,加快脚步,搭乘淡水线到大安站转乘,因为焦虑,不知不觉用力拉着扶手杆,就像往常那样伸展身体与手臂,让心情缓和下来。捷运门一开,她从地下二层一路爬到地上二层,电子字幕机闪过末班车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孙妍沫很想找水来解渴,不过捷运不能喝水,她擦了擦潮红脸庞上的汗,没有办法冷静,耳廓炽炽热热烫起来,摸着一点也不舒服。拨开金瑜的手,看见了她担忧惊讶的神情。
心里头塞满粗糙石砾般的沉重。
回到家也凌晨了。她不是第一次那麽晚独自上山,练习生生涯初期,往往练习到云深不知处,有时候甚至说不定得靠滑板滑回家这种程度。就算这麽拼命,也还是比住在练习生宿舍的人练习时间更少,回家途中总是想着要怎麽做才能赶上进度,不曾意识到夜半街道的不祥姿态。
这次不同,有人在网路上威胁她,像是拿着一柄看不见的利刃架在她脖子上。
孙妍沫走出捷运站,可能是心理因素,街道似乎比以往晦暗不明。淡浓不均匀的云絮掩住了月光的面,从云层外侧射出老旧舞台的特效灯。她跟在夜归的OL後头,到了通往社区的山坡道就只剩下她自己。
走了十五年的路,今天却异常陌生。
金瑜不能了解加加对她的重要性,宠物是宠物,没有人会把宠物当成自己的分身来看待吧。
孙妍沫是在机车踏垫上捡到加加,那麽的小,发出可怜的鸣叫,被遗弃的现实终究呈现她眼前。她竭力满足母亲的愿望,直到遇见Rana,才知道那些努力终究枉然。
孙妍沫的是喜欢女生,一旦说出口就要有心理准备。所以唯独她是绝对不能抛弃加加,她把自身的命运投射在这只小猫身上,无论加加总是嚣张地在她头顶踩来踩去,她都会永远爱着。
蓦地,半空中横来一只手,勒住她的颈子。
孙妍沫瞬间失去意识,等到布满眼球的黑暗散去时,只觉得喉咙剧痛,身体无法控制地被拖拉。她想要咳嗽,气管却被阻塞,盈满疼痛的泪水。
孙妍沫鼓起最後一丝清明,张嘴往手臂咬下去,毫无疑问用尽了她下颚的力量。对方吃痛松手,她放声大叫,然而下一秒就被对方扯住头发,彷佛世界颠倒过来,而她从天空坠落地面。
「你在干什麽!」
孙妍沫跌落人行道,她明明怕得想大哭,想要什麽都不管放松坐着,另一个站在远处的她却告诉自己现在要冷静搞清楚状况,否则无法远离危险。
熊熊和男子扭打成一团,以他高大的身材威压男子,暂时逼退了。熊熊个头足足比男子高出一掌,之所以没有贸然前进是怕对方有携带武器。
经纪人姐姐急忙拨打电话,一面大喝制止。
「妍沫,孙妍沫。」
金瑜蹲下来抱住她,撑开雨伞。孙妍沫才惊觉现在下起了毛毛细雨,夜风吹来的冷雨丝落到脸颊,她的双眼不再充血燥热,疼痛的喉咙经过滋润得以发出声音。
「小金鱼……我好害怕……」
「我在这里。」
金瑜静静抱着她。
金鱼懂得水底呼吸的方式,让水温柔地通过鳃,再把二氧化碳不急不徐排放到水里。透过循环呼吸方式让孙妍沫镇定下来。
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熊熊侧身将男子翻摔在地,反拗他的手臂,双膝顶着他的背部进行压制。男子发出乌鸦般难听叫声,一对混浊眼珠子死死盯着孙妍沫,那明明应该是人类的眼睛却不像人类,好像冤死鬼般的眼白。
金瑜让她靠在身上,掩着她走进保母车。
高频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宁静街道,警方抵达後将男子上铐带走,男子没做任何反抗,至始至终盯着有孙妍沫所在的保母车。
只为了她一个人而存在的恶意。
经纪人带孙妍沫去医院验伤并接受治疗,再次的治疗,不管接受多少次治疗孙妍沫都产生出这样的念头。啊,这些伤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吧,所以无法说出口,只能藏在心中。
等到伤势处理完毕,警察才过来制作笔录。警察告知她们,男子是邻近社区的保全,目前尚在调查男子是预谋犯案或是随机犯案,问了孙妍沫几个问题。
不,她不认识男子,是第一次见到。
没有和人交恶,虽然网路上有恐吓言论,但她不认识那些人,也不曾和他们对话过。
孙妍沫尽可能冷静回答,讲述状况。她多次停住,极不愿意回想,男子的可怖面容在脑海挥之不去。
为什麽偏偏是她?
孙妍沫产生了理所当然的质问,对不可能有任何解答的上天,提出从优姐打定主意退出时就想问出口的责备。
为什麽偏偏是她们?
熊熊提供网路上的资料给警方,不能断言两者之间有关连,需要经过检警单位调查。考量到孙妍沫的特殊身分,选秀比赛结束前不宜出席侦查庭,案件想必会拖得又长又久。
结束笔录,又传来不好的消息,医院外头来了两家电视台记者,打定主意要从这个热门节目中挖出一些辛辣秘密。
经纪人姐姐说她不必回答任何问题,公司会负责对外说明。
她们在公司受过正确应对媒体的训练。然而孙妍沫真的很累,身体好像空空荡荡浮起来似的,脖子紮着的绷带却将她牢牢绑住,要她睁着刺痛的双眼去面对现实。她对谁都失去了耐性。
当母亲开着红色TOYOTA来时,孙妍沫不愿再一次说明,她好疲惫,於是哀求坐上保母车。经纪人姐姐拿了一顶鸭舌帽让她戴上,熊熊张手隔开记者凑来的麦克风,护着直到她走上保母车。毕竟以安全性与隐私来讲,MPV还是胜过Yaris。
身体总是持续发冷,她没有叫熊熊把空调关掉,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应该都觉得很热。熊熊的後颈冒着热汗,和谁搏斗这件事平常人也不会特意去做,果然连处变不惊的他都紧张了。
没必要责怪是谁又为什麽发生,孙妍沫认为这是天注定,而她如果不接受现况就彻底完了。
这麽想并不会让心情好过。
对,她闯下了大祸。
明明不算是她的错,但她还是闯下了大祸。
真是厌恶自己。
金瑜盯着她。
孙妍沫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然後冷冰冰的手臂暖活起来。
金瑜把圆点薄衬脱去,盖在妍沫身上。金瑜赶着去芝山宿舍找经纪人,没来得及穿内衣,只随便套一件衬衫。
「胸部……」
「噢,胸部小有小的好处。」金瑜凑过去小声说。
孙妍沫把衬衫分一半给金瑜。
熊熊不是往宿舍的方向走,而是去孙妍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