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茉，你是真的喜欢演戏吗？」
我以为我可以坦然说出自己不喜欢演戏，却在张嘴时莫名迟疑了，我说不出不喜欢，可也说不出喜欢。
为什麽？如果不是因为走上演戏这条路，我可以不用经历同侪的恶意霸凌、媒体的抹黑造谣，以及网路酸民的无谓针对，如果不必当演员，我的生活可以很单纯。
既然如此，我不明白自己此刻的犹豫不决是为什麽？何况我都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演戏了。
但如果……如果有一天，撇除掉那些外在的不快干扰，演戏对我来说又是什麽？
「我不懂，如果不喜欢演戏，你为什麽要当演员？」余澈字句依旧尖锐，可这回目光却是落在我身後，「或者，从小就认识你的搭档可以替你回答这个问题？」
我转头望去，淡薄的月光洒在梁旻俊逸的脸上，他正面无表情地朝我缓步走来。
攥紧垂在腿侧的双手，我下意识後退一步，觉得自己就像被推出来公审的犯人，既狼狈又难堪。
如果余澈的目的是这个，那他成功了。
梁旻每走一步，我想拔腿逃开的念头就多一分。
这几年我看过不少对我失望的眼神，我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习惯，但每次在面对众人深切的失望时，心脏还是会隐隐揪疼，尤其是那些认识小时候的韩茉的人。
当梁旻站定在我面前，我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他说出的却是毫不相关的一句话：「你怎麽回去？」
我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搭工作人员的车。」
「那你在这里闲逛，是想让他们等你吗？」他语调清冷。
反应过来後，我赶忙往停车场跑去。
等到达停车场，却发现工作人员还在收尾，正感纳闷之际，後方和右方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韩茉。」
「梁旻！」
我循声回头，只见梁旻的经纪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气急败坏地将他拉至一旁，两人神情严肃不晓得在说些什麽，最後他的经纪人用力抹了把脸，气势腾腾地走向我。
「韩小姐，我叫Ivan，是梁旻的经纪人。」要不是他硬是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还以为他是想找我吵架，「大半夜的，就别麻烦工作人员了，不如我们送你一程吧？」
Ivan不是当演员的料，他眼里清楚写着「千万别当真，我就是客套问问」几个字，如果是平常的我，我必然会识相地客气回绝。
但我现在真的觉得好疲惫，累到不想再去顾虑Ivan的心情，也没有心思处理人情世故，只要能不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怎麽样都无所谓。
於是我很快点头应下，并报出自家地址。果不其然，我在上车时从後视镜看到Ivan翻了个白眼。
系上安全带，我转头去看窗外流逝的景色。其实Ivan这样挺好的，把情绪全表现在脸上，就跟余澈方才的态度一样，简单几句话便轻易划清了关系，也让我将心中微妙的感情一并厘清。
不是失恋的心酸，而是又失去一个朋友的难过。
「韩茉，你是真的喜欢演戏吗？」
我苦涩地勾起嘴角，算了吧，就算喜欢又怎麽样？重要吗？而且那只会把我的生活变得更复杂。
车内很安静，梁旻和Ivan一路都未交谈。过了一阵子，我看到街角那间熟悉的便利商店，直起身子对Ivan说：「停这里就好。」
「你住这里？」Ivan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嗯。」侧头看一眼神情始终淡漠的梁旻，我礼貌道谢，「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下了车，还没走几步，我就听见另一边车门拉开的声响，下意识加快步伐，却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去路。
「韩茉，当演员这麽多年，你是真的不喜欢演戏……」梁旻停顿了一下，清澈的目光几乎要看穿我，「还是说，装作不喜欢演戏，你会比较快乐？」
对我来说，梁旻这句疑问比余澈的更来得伤人，他凭什麽这麽问？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他到底凭什麽认为我喜欢演戏？
不过是小时候曾经短暂合作过，他又了解我什麽？
「我不知道小时候的我让你有什麽误解，还是天才童星这个标签在世人眼中太根深蒂固。」我逼迫自己抬头迎向他深邃的眼眸，「但是那个天才童星已经消失了，不对，是从来都不存在，小时候演技好，不过就是导演一个口令，我一个动作，他告诉我什麽时候该微笑、什麽时候该流泪，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机器人，媒体给我这个封号真的……过誉了。」
过誉。
一个小时前余澈对我说过的话，现在从我口中说出，还真讽刺。
梁旻凝视着我，眉宇轻轻拧起，沉默良久，他的声音才揉着叹息响起。
「你这样否定自己，是想骗过其他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他的话像颗小石子，砸进我心底深处，激起了一小圈涟漪。
「梁旻，你想太多了，不是每个人都是怀抱着梦想入行，至少我不是。」我悄悄攥紧放在身後的手，故作轻松一笑，「我需要钱，所以演戏对我而言，不过是没有选择下的退路，至於其他……什麽意义都没有。」
梁旻锁着我的目光深沉，薄唇紧绷抿成一直线。
我依然面带微笑，「如果让你失望，我很抱歉，不好意思，还要再委屈你跟我搭档一个月了。」
说完，没有等梁旻回应，我迳自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