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我得到第一台专属於自己的电脑。
是我用爸爸给的钱,请叔叔带我去买的。
想买电脑的动机,除了各学科时不时要找些资料外,有时候书房里的电脑,前一位使用者忘了登出电子信箱,总会让我介意,终归是买一台比较自在。
有了电脑後,我下载了即时通讯软体,虽然我没有耳机和麦克风,但和堂姊用文字聊天还是比寄电子邮件方便,我们聊得很愉快。
为了不要被通讯软体主宰我们的生活,影响课业或其他事项等,我们会互相监督,让彼此不要聊太久。一方犹豫不想结束,另一方就要扮演坚定果决的角色。
由於使用电脑的时间由自己掌控,我不用再急着读完并回覆电子邮件,一切都能慢慢来。我回顾以往的邮件,意外发现一件可怕的事实。
还以为是我看错,便从头仔细检查一遍。
没想到……
我和堂姊的邮件往来始终维持在一定的频率,但我和筑幸与以前相比,我们的邮件一来一回的时间变得愈来愈长。如今,我们已是收到信後,过两到三个礼拜才回覆对方。
我继续翻阅过往邮件,找寻当初是谁开始延宕回信时间。
结果竟然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导致,在转捩点的那段时期,我和她都似乎对回信这件事不太注重。回信回得晚了,我不清楚逐幸怎麽想,对我而言,我会有所顾忌,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信,使对方不高兴,才会迟迟不回。
因此往後的邮件交流,就难以再回到之前的样子
但我和堂姊怎麽就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
难道我真的变得比较在乎堂姊,还是说,我和堂姊时有见面才形成如此差异?
我很想要挽回与筑幸的关系,不希望继续疏离,乃至形同陌路,可是我又能怎麽办呢?即使我写了再多「想念你」、「希望能陪在你身边」,终究抵不过面对面的一个拥抱或牵手。
无论我再堆砌多少情感丰沛的词藻,也比不上心灵相通的对视。
我是我人生的主角,可许多事我却无法控制。
一天,我和老山发生激烈的争执。
那天的化学课发了上次小考的考卷,我的分数有些难看。
直到放学後,开始社团活动,我还是无法释怀。
老山那天也显得急躁,没有事先想好计画,就叫我直接照他的指示做,一旦动刀,削去的部分就要不回来了。他的想法不断反覆,有时候我已经下刀,他才喊停,他却恼怒地骂我不知变通。
洪士彰看不下去,劝老山先休息一下,老山不听,反而恶言相向。等到楚明娟一声不吭,来到老山身旁,朝他的椅子狠狠踢一脚,他才露出惶恐的神情闭嘴了。
可事情尚未结束,老山整理零件,发现有一个零件不见了,他怀疑是我和洪士彰随便乱取走。我们两人冷静向他解释没有碰过那些零件,他的情绪又爆发了,结果,他大手朝桌面一挥,这下不得了,我们三个都看到,他的零件就被他的铅笔袋压着。
洪士彰委屈道:「明明就是你自己乱放,怎麽老是怪在我们身上,你检讨检讨吧。」
我见老山还欲辩解,怒火上涌,直接背上书包,去停车场牵车离校。
我想在外头逛逛,纾解情绪再回家,便随意挑个以前不太常去的方向前进。
来到一个老旧的商店街,我在一家书店旁,看到对面有四名别校的高中生。
他们有点奇怪。
三个人包住中间那个人,照理说,位於中间应该是核心人物,走起路来应该要有几分自信,事实却截然相反,整个人畏畏缩缩。
我观察他们,赫然发现中间那位长得蛮像赵明庆,再盯几眼,我惊讶,还真的是他!
四人之间隐约藏着一丝不和谐,难道说我推测错误,赵明庆是被他们押着走?
他们拐进前方的小巷里,我小心地探头往里面一看,吓了一大跳,立刻缩回去。刚刚,其他三人背对着我,我和赵明庆面对面对上了眼。
我很怕赵明庆会泄漏我的存在,正在犹豫该不该走时,有个人摀住我嘴巴。
我想尖叫,却被迫转身,原来是老山。
这时,我听见小巷传来的哀叫声。
老山把我拉远一点,小声说:「我们赶快跑吧。」我已然忘记在学校时对他的愤怒。
「可是他在挨打,我们就这样跑走,不好吧?」
他翻了白眼,「你想逞什麽英雄?救了他一个又怎样?台湾其他受欺负的学生你都能救?别把你自己和他看得太重要了,拿机关人偶来比喻,你们不过就是个小齿轮而已,我们快走!」
他拉着我,我们迅速骑上车逃离,中途,他说要去买东西,我们就分开了。
返家的路上,我倍感无助、自责与惶恐。
为什麽会碰巧遇到这种事?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
为什麽会是赵明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情谊,可是,他还记得我吗?知道我逃跑,他会怎麽想?
为什麽赵明庆会被打?难道小学时的隧道女鬼事件,对他的性格产生了不好的影响?那麽我和筑幸算是共犯吗?知道真相却从未向人解释。
但是,这能算我们的错?当初明明是吴品轩半强迫逼大家去的。
踩着踏板的脚步好沉重。
我想跟堂姊讲这件事,不过,这就意味着我要揭露一切,要是堂姊听完也认为是我害了赵明庆,那该如何是好?
什麽也不说的话,就像把腐烂的水果吃进肚子里一样难受。
刚才,心里已经问自己好几次为什麽……
为什麽不去祸害别人,安分守己,却还是会无意间伤了别人?
一切都不合理、不公平。
晚上和堂姊通信。仅凭文字,堂姊就察觉我不大对劲,这让我十分感动。
我跟她说我没事,她并没有相信,经过我一番掩饰,她才放弃坚持,聊起别的话题。
好几次,我在键盘已经打好遇见赵明庆的事,但没过几秒就又将整段话删除。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无限循环。
我找不到任何人来抒发,隔天早上去学校,我骑得特别快。以前,我总是认为在迟到之前抵达学校就好,现在则害怕在路上碰到赵明庆。
想到之前也许就在路上与赵明庆擦身而过,只是我没发现而已,我……不寒而栗。
放学後,老山一反常态,比平常晚了许多才来社团。
大家看到他的脸都微微一愣,唯独我假装镇定,想催眠自己这是幻觉。
老山鼻青脸肿,明显就是被人打了一顿。他感谢大家的关心,不愿多谈为何受伤。
我瞥了他一眼,正好他也看过来,他苦笑,没有再多表示什麽。
我怀着心事,在老山收拾用具的时候,比他早了几步到达停车场。
他看到我专程等他,叹了口气。
他走到一旁较为静僻的角落,招手叫我过去。
我质问他,「你为什麽要骗我?说要逃,结果你又跑回去救人。」
「你看起来不是很害怕吗?与其让你在那边犹豫,不如找个藉口早点带你走,不然你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个被打的对象。」
「谁怕啦?」我恼羞成怒,「你根本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就是你说别逞英雄,结果你又是怎麽做的?」
「好,你要正面……」老山忽然朝我的脸挥拳。
我睁开眼睛,他的拳头稳稳停在我脸的正前方。
「喂,你连手臂都不抬起来保护头,就这样呆呆站着,让你去淌浑水有什麽用?」
老山的嘲讽给我不小的打击,「你说的对,我只想知道昨天後来发生的事,可以吧?」
「可以,我成功救走了他。」
我怀疑,「真的?那你怎麽会瘀青?」
他嗤笑,「你以为我是李小龙?救人当然要付出代价,这些伤就是。」
「你认识那个被欺负的同学吗?」老山是个挺健谈的人,我希望藉此从他的嘴里打探出想得知的消息。
「不认识,不过,我们後来聊了不少话,对彼此印象不错,还交换手机号码。他说他有位亲戚负责管庙,讲了不少鬼故事给我听,还蛮有趣的。」
这下子可以肯定他就是赵明庆。
老山问我,「你认识那个人吗?」
老山会问我这个问题,就表示他不确定我是否认识赵明庆。
我打算敷衍过去,「我没看清楚他的脸长怎样,不晓得呢。」
「这样啊。」他嘻笑道,「反正昨天是没有发生什麽惊心动魄的事啦,你想听八卦,我只能讲这麽多。」
「谁想八卦啊?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
「好好好,谢谢你的好意,那我就先走啦。」
「嗯,明天见。」
回到家,我打电话给吴品轩,在谈话中趁机问他是否还有跟赵明庆见面。
他说自国小毕业後,就没再见过他了,要是我没提他,他都要忘了这个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你读乐丰,我读平宜,你是怎麽知道我妈妈过世,还给我写信来?
「是郑元君。她和我是朋友,因为导师,她得知你妈妈过世,告诉我这件事,然後我就循线调查,总算找到你叔叔的地址,把信交给他。」
原来是她,不晓得她有没有完成她的中国城?
而赵明庆,但愿我们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