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TEAR 淚光 — Each─02

正文 TEAR 淚光 — Each─02

碰!碰!碰!碰!

脑袋里彷佛正经历一场大轰炸。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紧抓筑幸的双手。

「筑幸,这是真的吗!你说你去演戏……真是太好了。」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但是,她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喜色。她双眼迅速飘动,视线乱晃,嘴巴要张不张,然後抿起嘴唇,看起来既恐惧又紧张。

「你怎麽了?」

筑幸扭着手腕挣扎,我才後知後觉放开了手。

她小声嗫嚅道:「你刚才的表情很可怕,然後握得我手很痛,所以……」

闻言,我立刻盯向她垂於身体两侧的手掌。

娇柔的小手上散布了一条条红痕,红与白的映衬,十分吓人,令我胆颤心惊。

我做了什麽啊?这得施加多大的力,才会让手变得这麽红?

微微鞠躬,我毫不犹豫地说:「对不起。」

还记得以前爸爸曾说过,勇於认错、开口道歉,对某些人来说是很困难的。很明显,我不属於爸爸口中的「某些人」,可是,道歉之後呢?这部分,爸爸并没有告诉我。

此时,我亲身经历才懂得,希望得到对方原谅的等待时刻,是最煎熬的。

「我没事。」她说。

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让我感到好受,我的心情、思绪陷入泥淖,愈想找寻出口宣泄,就沉得愈快,到最後,我的嘴巴被灌满了泥浆,无法发声。

我们沉默。你看我、我看你,纵然彼此发现对方的眼中藏着万千情绪,可谁也不说话。

双手插在外套口袋,我死命攥紧拳头,骨头微微发疼,感觉像是到达爆裂的临界点。我想猛力痛揍个东西出气,却又担心筑幸看见我凶暴的样子,会更加讨厌我。

人与人的相处真的好难,我不过才拥有筑幸这麽一个亲密朋友,却因为一件小意外而头疼不已。

这真的是我要的吗?我问自己。

我一直很渴望有好朋友,托隧道的福,我结识了筑幸,我们一起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这点无庸置疑。只是,我将几乎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筑幸一人身上,这是不是不太好呢?

或许,我该把她摆在和吴品轩他们相同的位置上。

我和吴品轩不算深交,也不算生疏,想聊的时候就聊,想一起玩的时候再一起玩,我们享有极大的自由,互不干涉,谁也不会因为缺少了谁而难过失落。

然而,当我想下定决心,把筑幸重新当作普通朋友时,内心深处却呢喃着,「不应该是这样子。」

我回忆起初次见到筑幸的时候,那时她被误认成女鬼,我在她背後呼唤着她,她则头也不回地离去。

恍惚中,我默不作声迈开了脚步,把筑幸抛在身後。

她焦急地赶到我身边,轻声说:「你要走了?这麽快……我们还没聊到尽兴呢。」

我没有停下,脑袋里乱哄哄的,想早点回家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吧。

我以为筑幸不会再跟过来,没想到,她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她拉着我右手的衣袖,低头说:「别这样。」

阖上双眼,左手轻轻抚摸眼皮。睁开眼,眼睛泛起淡淡的酸涩。

「别怎样?」话一脱口,连我自己都吓一跳。简短的三个字,语气、情绪却异常地冰冷、生硬。这真的是我讲的话?还是有人在操纵我呢?

我以为筑幸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别怎样?」

「你没必要过度自责,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你故意不理我,我很难过。」

明明手被捏疼的是她,结果被安慰的反而是我。我还真是卑鄙无耻……听到筑幸再次亲口说自己没事,我就像即将在沙漠渴死之际,遇见了绿洲,瞬间获得解脱。

双脚有些无力,我盘腿坐在地上,手托着腮,缓缓说道:「真的非常抱歉,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我看到你手掌泛红的时候,简直要晕倒了,我很怕无法得到你的原谅,就想要赶快逃跑,想说之後的事之後再说……」

「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了。」筑幸蹲在我身旁,嘻嘻笑,「还好你最後没有离开,不然我肯定会恨死你。」

隧道内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我却感到不寒而栗。

筑幸说会恨我?这应该不是幻听吧?

我不想继续深究,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谈谈你演戏的事,如何?」

「好啊,不过,所有细节一一描述的话,恐怕讲都讲不完,不如你问问题,我回答,这样比较能切入重点。」

我表示赞同。

「你演的戏在电视上播了吗?叫什麽名字?」

「预计会在明年一月开始播,至於名字,我记得合约书说不能泄漏。就算可以说,我也不想说,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这出戏。」

「怎麽会呢?」能够参演不是该感到自豪?我想像不出讨厌的理由,「就算戏本身不好,可以见到其他大明星就值得了吧?」

筑幸叹了口气,「你跟一般人一样,都想得太美好了,其实各行各业都有不光彩的一面。」

她开始娓娓道来关於这出戏,她所知道的一切。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想要藉着特殊的噱头吸引观众,进而拓展自己的知名度。他大量起用素人演员,结合大量後制特效,企图拍出一出令人惊艳的现代都市魔幻战斗剧。

由於有魔幻成分,所以,几乎每一位角色都要穿着极为浮夸的戏服,甚至要戴上五颜六色的粗鄙假发,以及厚如饼皮的浓妆。

筑幸至今仍心有余悸,认为那简直是非人般的折磨。

「我有和其他剧组人员看过前面几集,我只能说惨不忍睹,许多人都感到非常尴尬。有些人向导演回报错误,导演却不一定会修正,他坚信那些错误根本不算错误。还好,我饰演的儿童角色戏分少,才可以早点脱离苦海,回来见你,其他大哥哥大姊姊可还要继续受难呢。」

筑幸讲得很激动,过程中,时不时抓着我的肩膀摇晃。她不希望我收看这部恶质戏剧,但这反而勾起我的好奇心,我想亲眼看看到底有多烂。

「这麽说,你的角色很不错罗?」

「也不能这样说。虽然每个角色我都不太喜欢,但还是有主角配角之分。我在徵选的时候,败给了另一个女生,只能演配角,而且还是性格有点坏的配角。」

我安慰她,要她别灰心,跟她说下一次会更好。

「我觉得自己没我想像中那麽喜欢演戏。」她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沮丧。

「一直在隧道里会闷坏的,我们出去透透气。」

路上,我们没有交谈,唯独脚步声传进耳朵。

夕阳西斜,我眯着眼睛,残留余温的光影为大地涂上一抹萧索。

「你知道吗?我妈妈变了。」筑幸的声音发着颤,「当我没有被选为主角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和你用力抓我手的时候一样恐怖,眼睛发红,好似着了魔,我觉得她变成了魔鬼。」颤声化作了哽咽。

怪不得她那时会对我那麽害怕,因为我在她眼中也变成了魔鬼。

事情的发展怎麽会如此曲折?我原以为,可以听到她高高兴兴地分享光鲜亮丽的拍戏体验,谁知道,除了对拍摄感到幻灭以外,还意外得知她与她妈妈之间的不堪。

筑幸不是说过,她妈妈会替她做出最好的安排吗?如果真的是「最好」,筑幸又为何在我眼前声泪俱下?

我摸摸口袋,两边都空荡荡的。刚进小学的时候,导师就有提醒过我们,应该随身携带手帕,现在,我後悔没听导师的话了。从明天开始,我肯定天天都带。

「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我以为妈妈变脸是因为她那天心情比较差,发生一次後就不会再有了,没想到,拍戏期间,只要我哪天犯了差错,晚上她就会对我大发脾气。」

我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抹掉她的眼泪,但她的双眼就像水龙头,泪流不止。

「那……你的爸爸呢?」再三考虑後,我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她。

我不是笨蛋,和筑幸成为朋友後,她一次也没提到过她的爸爸,我就明白她的家庭状况应该有什麽隐情。

问这个问题,并非是出於八卦、凑热闹等恶劣心态,而是我想深入了解她的世界,我想成为她心灵世界里的居民。

以前的我,就是内向又被动才交不到朋友,即便在三年级,幸运地成为吴品轩的玩伴,那也是吴品轩主动来接触我,而不是因为我在人际关系中付诸行动,特别努力。

唯有筑幸,她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她是我主动去挽留,主动争取机会想去认识的人。虽然说,有部分原因在於隧道,但要是我当初不愿意踏出第一步,现在的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她聊这麽多了。

筑幸没有回答,她摇摇头,神色悲戚。

不用说得更详细,我已经明白她的生活全依附在她妈妈身上。

我想好好保护筑幸,想让她绽放笑容,不再哭泣,同时,也是为了守护我对她的那份独特情感。

我很想,真的很想……

可我们两个终究只是个就读国小四年级,连生活都无法自立的小孩,年纪不够、能力不足,脱离大人的保护网就会挨饿受冻。

这样的我又怎麽敢随便许给筑幸一个美好的承诺?

只能忍耐,再忍耐,直到我们长大。

筑幸肯定也是非常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她只向我哭诉,没有对我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与奢望。

我们都不傻,在这一刻,我们都品尝到现实带来的咸涩。

她强撑起一个无力的笑容,刹那间,我觉得我的心淹进了漫天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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