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辭 — 第二十四章

正文 三辭 — 第二十四章

国共内战爆发的那一年,万家已经彻底从广州撤离,万家所有人都离开故土,去了香港发展。

一待就待到了一九三七年。

看似避开了国内的乱局,然而,总是会有些人来打乱这相对平静的生活。

香港,由於地理位置、是英属领地、又是华人地盘的原因,许多国共两党的间谍活动在此地进行。

本来,叶寄鸿是不知道这些的,或者说,可以装作不知道。

奈何有些事偏偏会在你放松的时候发生。

不知道他在香港的地址是如何被暴露的。

当打开门见到的是那日在广州城内见到的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的时候,他就知道麻烦找上门了。

那学生脸色苍白,叶寄鸿太明白这是什麽情况了,心下一软,放他进门。

万庭澜下楼之时,便看见了正拆开衣服,自己缝针的叶寄鸿的学生。

叶寄鸿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表情淡淡。

万庭澜走了过去,「怎麽了?」

叶寄鸿道:「我在看树。」

「树怎麽了?」万庭澜随他的视线望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万庭澜低下了头,「我带家人去二号屋。」

二号屋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怕的就是这些不请自来的人。

叶寄鸿拉住了她的手腕,「我……」

万庭澜回握住他,「我知道你在挣扎,没有关系的。你从来都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我信你。」

……

叶寄鸿本来只是想救人一命。

谁知道人没有救到,倒是捡到一个烫手山芋。

那个学生临终前把这个胶卷交给了他,里面是共党在香港密谋的资料,让他务必要交给国民政府。

明日,正好有一个政府高层官员来港,会与美国驻英港大使交流。

至於交流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那学生本来的任务就是将这胶卷交给这位政府官员,现在学生死了,任务留给了他。

这件事他若不做,谁还能做呢?

次日,叶寄鸿打听到他们会在酒店进行接风仪式,而他和阿澜正好作为香港杰出人士在邀请之列。

万庭澜跟叶寄鸿坐在车上,安静沉默。

叶寄鸿摸了摸鼻子,「怎麽不说话?」

万庭澜看了看他,道:「危险吗?」

就知道瞒不过她。

「不知道,按理说,没有什麽危险,我只要将东西递出去就行。」叶寄鸿实话实说。

万庭澜又问:「你那个学生……怎麽回事?」

她是想问他怎麽受得那麽严重的伤。

「长安」,叶寄鸿吐出这两个字,「他说,他的行踪被内奸透露了。」

「内奸通知了长安,长安通知了共党。」万庭澜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他们口中所提到的长安,是最近异常活跃的共党间谍。

而他们之所以知道,完全是因为她太出名,是许多间谍任务的最关键的一环,他们俩的身份、在香港的地位,国共两党的人都会来巴结,是以知道了许多其他人不知道的故事。

当然,也不会是核心机密。

这个长安,他们算是了解得多的。

因为国民党内部这麽多年,也没有抓到这个所谓的「长安」,只知道是个女人。

长安如果来了上海,那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她刚想到此,汽车就停了下来,叶寄鸿绅士地推开门下下车,然後绕到她所在的一侧,帮她开门,迎她下车。

就在这时,「轰」声震耳欲聋。

叶寄鸿及时将万庭澜的头按了下去,逃过了飞来的玻璃碎片。

爆炸结束,叶寄鸿站起来,心头一跳,「是宴会厅。」

也就是说,他手头上的这个胶卷,递不出去了。

那天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叶寄鸿都守在收音机旁边,盼望听见奇迹。

然而,等到的消息却是该名官员死於爆炸的证明。

他和万庭澜对视一眼,决定把胶卷洗出来,看看里面的秘密。

原来,所谓的密谋,就是破坏美国与国民党直接的和谈。

万庭澜挑眉,「怎麽你的学生都不看看内容的麽?」

既然目标是刺杀那名官员,那把这胶卷交给官员有什麽用?不如直接阻止。

叶寄鸿皱眉,回想着那天,学生对他说的话。

「他只是接到命令,负责传递。」

万庭澜看着叶寄鸿的神情,明白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下一段:「你是说,传递这个命令的人有问题。这个命令应该阻止暗杀,而不是递交胶卷才对。」

若是那递胶卷的人正好在宴会厅,那岂不是会一起葬身火海?

万庭澜忍不住摸了摸寒毛直立的手臂。

叶寄鸿却在这时突然道:「有些不对。」

「什麽不对?」

叶寄鸿看着她,认真分析,「一、那学生是怎麽知道我住所的?」

「或许是国民党内部有资料,毕竟他们一直在试图说服我们回国内,不是麽?」

叶寄鸿点头,是可以这麽解释,「二、为什麽来找我?」

万庭澜的眉头渐渐皱起,她也意识到了奇怪之处。

「没有必要。香港还有许多国民党,为什麽要来找我们?」

叶寄鸿继续道:「三、他逃到家里之後,我等了许久都没有其他来客,不是很奇怪?照理说,如果共产党伏击他,他逃了,应该不惜一切跟踪他,以找到其他国民党间谍才是,可是他却直接跑来了家里,而没有任何後续。」

万庭澜明白了过来,「这是个局。」

若不是万庭澜有个除了叶寄鸿谁也不知道的习惯,只怕他们就会恰好赶上那场爆炸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杀了政府官员的同时又能杀了他们。

可是问题在於——

「谁想致我们於死地。」

两人异口同声。

不知道,猜不透。

叶寄鸿已经退出战局这麽久,没有道理得罪了谁,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杀他。

「会不会是你的老对手之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庭澜极为认真地说。

叶寄鸿刚想笑话她的天马行空,却突然灵光一闪。

万庭澜也在此时抬眼看向他。

「我想到一个人。」

万庭澜苦笑,「我也想到了一个。」

「应该不会吧?」万庭澜觉得这想法是真的很异想天开了。

叶寄鸿似乎知道了她想的是谁,并不认为这个人不可能,「她是个女人。」

万庭澜点头。

叶寄鸿不再卖关子,「玉关。」

万庭澜再次点头。

两人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一口气。

「真的可能吗?」万庭澜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可能过了些。

叶寄鸿道:「我没有仇家。唯一的仇家已经死了,是周行错。」

「我又不是国民党的什麽重要人物,杀我除了私人仇恨,没有其他可能。」

万庭澜接道:「而你唯一的仇家还留着一位遗孀。」

「蔡逢秋。」

「可玉关在短短几年内怎麽会变化如此之大?而且她是怎麽知道我们……」

买凶杀了周行错。

叶寄鸿挑眉:「如果她是长安呢?」

万庭澜突然想到了什麽,立马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钢笔,迅速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叶寄鸿跟着走了过去,阿澜写的是一首李白的时: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玉关曾经告诉我,这是她最爱的一首诗。所以她的表字,便是取自这首诗。」

叶寄鸿明白了万庭澜的意思,「长安、秋、玉关。」

蔡逢秋的名字,表字,以及「长安」都出现在了这首诗里,是巧合吗?

万庭澜突然拉住叶寄鸿的手,「我们回去吧,我担心孩子和姨娘。」

他们已经出来一整天了,如今是在临时入住的酒店里,自爆炸後,他们就没有回家,害怕两人低落的情绪影响到家里人。

可如今……他们的猜测若是对的,如果幕後指使真的是蔡逢秋,她真的是针对他们而来,那孩子和姨娘岂不是异常危险?

当机立断,两人立马赶回家。

电梯里,万庭澜突然按停了楼层,叶寄鸿有些不解,「怎麽了?」

「我得上去一趟,手表没带。」她急的快哭了出来。

叶寄鸿牵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急,我陪你去。」

万庭澜却摇头,「不用了,你在楼下等我,才几步路。你先去打电话,看看他们是不是平安?」

叶寄鸿只好点头。

说完,电梯门正好打开,她便匆匆跑出电梯,往旁边楼道跑去。

「言均,家里没有出什麽事吧?」叶寄鸿站在吧台,给了小费,借用酒店的电话拨了一个电话回二号屋。

言均跟平常一样,一板一眼地回答:「父亲,一切正好。」

叶寄鸿松了一口气,刚想嘱咐他其他的事,就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空着的那只手迅速摸向腰间,糟了,没有带。

他竟然没有带手枪,手枪放在了酒店的房间。

他很快镇静了下来,「那就好,晚上见。」

「晚上见。」

叶寄鸿缓缓挂了电话。

吧台上正好有一个酒杯,酒杯里的红酒反着光,藉着反光,他看见了身後的人。

「玉关。」

蔡逢秋笑了笑,「我叫长安,不过话说回来,你怎麽猜到是我?」

叶寄鸿皱眉,她这样现身,又毫不掩饰她的代号,无疑是真正起了杀心。

他现在只希望能拖延点时间,让阿澜早日脱身。

他们约定过,若出现这种情况,一定不要逞强,能走几个是几个。

他相信阿澜会懂,会趁机逃走。

「我不能确定,但我知道,只有你能对我和清涟起杀心。」

「哦?你们做了什麽十恶不赦的事吗?」蔡逢秋好奇地问。

叶寄鸿心里越发寒凉,这个蔡逢秋,是他毫不认识的。

他认识的蔡逢秋,绝不会是这样一个人。

「奇怪,清涟呢?」她似乎懒得听他回答上一个问题。

叶寄鸿淡然道:「走了。」

「哦?是吗?那我杀了你再去找她。」

叶寄鸿刚准备反抗,却看见蔡逢秋背後有个身影,慢慢靠了过来,手上拿着他最熟悉的那把枪。

这个傻女人!

叶寄鸿心中气急,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不能让蔡逢秋察觉。

「等等。」

「怎麽?怕了?」

「你说你是长安?」

蔡逢秋一笑,「重要麽?是,我是长安,想不到吧。」

叶寄鸿道:「玉关你是举国皆知的书法家,画家,如果你是长安,你怎麽做间谍?我还从未见过你这麽声势浩大的间谍。」

蔡逢秋微微挑眉,像看一只即将被踩死的蚂蚁一般,「你说的是这个?很简单。你也说了,我是画家,书法家。」

叶寄鸿灵光一闪,「你是靠书法和画来传递情报。」

「不错」,蔡逢秋夸道:「醉亭,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圆圆看人的眼睛真的毒,那麽多人,就偏偏选择了帮你。」

叶寄鸿苦笑,「命好罢了。」

「是吗?那你现在的命就没那麽好了。」

她正要开枪,余光扫向吧台後面柜子上的那一排洋酒,洋酒正好倒映出後面拿枪的人。

眼睛一眯,立马调转枪头。

一直通过吧台上的盛满红酒的玻璃杯观察後面动静的叶寄鸿自然看见了她的动作,便迅速抄起玻璃杯,藉着角度,砸向蔡逢秋拿枪的手,口中还喊道:「蹲下。

多年相处的默契让万庭澜立刻明白了叶寄鸿的意图,蹲下的同时,将手枪扔给了他。

蔡逢秋下意识躲避後方的攻击,本来瞄准好的角度偏了偏,就在这时,万庭澜又蹲了下去,而她早已开枪,连续两发子弹,都打偏了方向。

知道叶寄鸿已经接住了万庭澜扔给他的手枪,心知自己不再是他的对手,也错过了最佳杀人的时期,便立马转便方向,朝人多的地方逃走,叶寄鸿自然放弃了开枪。

他心中又挂念阿澜,便折返了回去,将蹲在地上的她狠狠抱在了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寄鸿,我不要再遵守那个约定了。」万庭澜在他怀里哭诉。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声安慰她。

她再也不要遵守那个破约定了,教她怎麽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困,而她独自离开?

……

叶寄鸿把蔡逢秋是长安的消息告诉了国民党,之後他们会怎麽做,他就不得而知了。

三个月後,两人还带着孩子出了一次国。

起因是,万庭澜被美国一所着名大学录取,叶寄鸿跟着夫人重新踏上了美国的国土,也顺便散散心。

万庭澜在美国读了四年,叶寄鸿也在美国读了四年。

这次,叶寄鸿读的不是再军校,而是专业的学术型综合大学。

他要好好补一补文化。

两人同时毕业。

两人的孩子也在这四年间念了一口流利的英文。

一九三五年返回香港。

万家在姨娘的管理下,蓬勃发展。

一九三七年,淞沪会战,国民党节节败退。

「我想支援国军。」叶寄鸿道。

「怎麽支援?」

他们在香港已经没有多少可供国军抗敌的了。

这次回来,两人本来是准备转移财产,去美国安居的,谁料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广州,姜老的天井。」

那些埋在天井下的金砖。

万庭澜点头,「他既然已经交给你了,自然是由你安排。」

於是他写了一封密信给蒋介石,告诉他,如果无意外,广州城外的一处古朴宅子里,有一笔能支援他抗敌的财产。

同时,他将他那些年存的,为了给孙文北伐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并告知了蒋介石如何取出那笔巨额钱财。

密信是当初光复上海时,他们所用的联系方式。

这世上,应该也没有多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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