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考分数在园游会即将举行的那个礼拜陆续出炉。
国文全班只有一个满分，是静芸；我承认最近一个月晚自习比较混，所以成绩呈现小幅度下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老师放学时特地找我去办公室。
来到她的办公桌旁边，她手机壳上还看得到马卡龙，包包上的也还在；回想起这段时间跟老师的疏离，想想还真的有些让人难过……不过也正常啦！老师跟戴东谅交往顺利，分给我们这些学生的时间自然就稍微少一点喽。
不过眼前的情况却是有这麽一点点诡异。
戴东谅不知道是不是在聊这次段考的事情，跟八班老师——居然是她——聊得很开心，有说有笑的！
我回头注意小薇老师，她还在改作文，是考试前一个礼拜写的；她正在看的那一篇满篇红字红线，一整个惨啊！这个字迹……怎麽感觉很像是亭甄写的……
她叹了一声，把整叠作文稿纸收进包包里，喝了茶之後瞄向我。「幼璿你在偷笑。」
「我只是觉得刚刚那篇文章很……」噗！真的写得很不好。什麽叫做「我就好像是一只优游在海里面的爱作梦的鱼」？虽然题目是「梦」，也不要为了带到这个字而搞得这麽牵强啊！
「你就知道我们看你们的文章有多痛苦了吧！」
「老师看我写的应该不会很痛苦吧？」
「你算是写得好的那一部分。」
每次作文发下来，看分数也知道老师觉得我写得不错，但听她亲口这麽说还是很高兴。
她背起包包，「还是边吃饭边说好了？」後面又接了一句，「不需要跟你的『朋友』特别讲一声吗？」
原本很期待的我一下子胀得满脸通红。「嗯！今天没有约……」
「嗯，那走吧。」她拍拍我的头，就像之前一样率先走向办公室大门；我跟上去之前偷偷瞄了八班老师她们一眼，她们还在聊，就像完全没注意到小薇老师离开。
好奇怪的感觉。
走出办公室，靠近穿堂的时候我还以为老师会带我去学生餐厅……结果反而直接走向她的车。
「老师？」
「出去吃啊，在车上也可以聊天。」她对我招招手；我用跑的跑向她以及白色ＢＭＷ，心情就像得了大奖一样的开心！
真的好久没坐老师的车了。粉红色椅套还是跟之前一样，但是车子里的香味换过了，我扣上安全带，而老师熟练的把车子倒出车位，在圆环绕了一圈後滑下山坡。
「最近比较忙，你也知道我接了活动组长……好不容易要结束这个恶梦了！就等这个周末园游会完毕……而，幼璿最近放学是不是也很忙啊？」
我瞄了老师一眼，「还好啦……」咦？难道制造跟我独处的空间，是为了讲这件事？
「那天帮我过完生日之後，你晚上是不是没回家？」
这句问话差点让我跳起来！
老师的眯眯眼就像洞察了一切，「我给你们家打过电话确认；还请你爸妈不要跟你讲，我说我会找你谈。幼璿，那天晚上，你在哪过夜？」
我心里面只冒出「完蛋了」三个大字，讲起话来也变得特别小声。「去……去……去她那边。」
「然後隔天她又载你回来？」
「嗯……」
「幼璿，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可是……这种事情要尽可能地避免……」
「我们没有！」我对着老师大吼。声音大到连我自己都吓到！「我、我是说……我跟她没有……没有做……」
「嗯。」老师点点头，接着就不说话了；我好想哭，但又觉得我明明没做什麽，她的眼神却以为我好像什麽都做了。我不知道她相不相信，可是我跟江宁……没有……
「我相信你。」终於，她回了我一句。
「对不起，幼璿，原谅我已经先做了最坏打算；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对不起。」她甚至伸手来搭我的肩膀。
「是她把我载回她住的地方……我没有拒绝……我很难过！」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双手紧抓住裙子，眼泪滴在手背上，也弄湿了衬衫领子跟蝴蝶结。
「发生什麽事了吗？」老师的语气变得很温柔很温柔，「你的朋友我也探过芢和那边的老师了，她之前好像发生过一些事情，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是回来学校之後表现都很优良，我想她也确实很关心你，对你很好……幼璿愿意把心事分享给我知道吗？」
我要怎麽说？
我要说是因为你跟戴东谅有约所以整个心情大崩溃吗？江宁为了安慰我所以把我带回去，又跟我告白……
我……说不出口，正因为是面对她，所以更加说不出口……
我摇摇头，不知道她看到没。
她像是在等，也像专心开着车，车子一路顺畅的滑下山，在经过红绿灯之後笔直开往夜市方向。
「去夜市吃好吗？很久没来了。」
我任由她决定；她把车子开到附近停车场入口，在等着进场的时候，她叹了一声。
「跟我有关，对吧？」
我错愕的张大嘴巴，而这等於也给了她答案。
「因为你在跟我道别之前的情绪都很正常。幼璿……我一直不敢猜。」她吸了一口气，好像也是在做心理准备。「但是从我们的互动跟你的反应来看，我真的不得不这麽想……」
「想什麽……」我的语气在发抖。
「你是不是，讨厌我跟戴老师在一起？」
前面的车子动了，她俐落入档，把车往前开。
「上次星期六回学校安排事情，最後我要搭他的车离开时，我看见你盯着我们的方向在哭。」
她果然看到了……
「我猜对了吗？你不希望我跟戴老师在一起？」
正确来说是不希望你跟任何人在一起！
我掏出手帕来擦脸，咬着唇，不晓得应该怎麽回。
「其实那天晚上很混乱。」她自顾自地说：「我说的是……跟戴老师庆祝生日的时候……啊，有个车位……」
我有点拒绝去了解她跟戴东谅怎麽样，可是……这会不会就是她穿着相同的衣服来学校的原因？想到这里又好奇得心痒痒。
「简单的说……我们也没有。」把车子停好之後，她只丢了这麽一句话。
我不自觉望着她。她露出俏皮的微笑，就像展示般地抬起左手。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
这代表什麽意思？
「你跟戴……老师？」
「还不知道会怎样，但暂时是冷却下来了。」
我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会亲口跟我承认这件事？
「哎，先下去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说。」她换了一个小的包包，催促着我下车。
刚刚一整个就像坐云霄飞车，现在应该算是……平安落地了吧？
拉开车门，我的心情又莫名好了起来。
＊
虽然很想再多听一点她跟戴东谅的状况，但实际谈话的结果，是我先出牌。
「我跟她还不是……不是情侣。」
吃着水煎包，被里面塞得满满的冬粉跟高丽菜烫到，我用柠檬冰茶降温，然後偷瞄她的反应。
「还不是？」老师这次好像真的被吓到了。「你们不是走得很近吗？」
「她是在追我。」
「嗯嗯，所以你没接受？」
「对啊……」
「为什麽？」等一下！你这样问是觉得我应该要接受嘛！「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而且，那个女生很漂亮。」
因为在我眼中，有人比她更漂亮啊！
想到这里就气结。
「啊！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在我面前，却不知道我喜欢你」——如果我文青一点、花痴一点一定会这样跟她说。
但我不是，我杨幼璿只是一只平凡的丑小鸭。
「还是……幼璿不很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女生？」她迳自帮我找了下台阶。
「可以这麽说……」我又吸了一口冰茶，赫然想到——老师该不会要亲自帮我监定吧？
呵呵呵呵呵呵！如果老师要跟我亲亲确定性向的话……呜呜呜！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我差一点就直接把嘴巴「嘟」过去了。
马的杨幼璿你可以再花痴一点啊！
「这样啊？我听说有些女生会用肢体接触来确认，好比拥抱或是亲吻。」
哦哦！有戏！
我忍不住期待了一下。
「幼璿跟她进展到哪啦？」她笑眯眯地问，眼睛几乎快要看不到。
我「噗」一下把冰茶吐出来！还好现在人不多……咳咳！
「拥……拥抱。」
「是吗？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她丢掉装着葱油饼的纸袋，喝一口鲜奶茶。「那是我神经过敏了，幼璿定力想不到还挺强的……看来没问题啦！」她轻搭上我的肩膀拍了拍。
居然就这样结案了吗？老师你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啊！
「如果我说我正在考虑要答应她的追求呢？」我想试探一下，但在讲话的过程，老师拼命对我招手，然後跑到卖甩饼的摊位前排队。
「这家很好吃，我以前从大学时代开始逛这边，几乎每次都买。」排队的位置很接近路边，刚好又有公车经过，她伸手拉了我一把。「小心，车子很多。」
我的肩膀被她搂住，被她收进怀抱里；闻到了薰衣草的香味。
「嗯……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一方面会想祝福你们，但更多的是担心。」
这是……在回应我刚刚的问题？
「像你们这个年纪会对恋爱，对感情好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当老师的也经历过，知道这种事情就算讲破嘴了也阻止不了！」她耸耸肩，「与其一味阻止，倒不如开放一点看待，然後……教你们怎麽保护自己，并且相信你们的判断。」
所以老师认为我定力很够，没问题？是这个意思吗？
「我对江宁……是这个名字吧？」我点点头，「我对她的了解一定没有幼璿来得深刻，但是……或许是对心灵受过创伤的人的刻板印象？我总觉得那个女孩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很难被阳光照到的角落；你无法判断她下一秒究竟会变成什麽样子。」
老师的直觉准得可怕！我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就接受吧！或许以幼璿的直率跟朴实能够去影响她也不一定。」
我很讶异，这居然是老师最後的答案……吗？
小薇老师带着笑意盯着我，她的发辫摇晃着，我注视着她上扬的唇，一口水煎包在嘴里忘了要嚼。
「你要吃吗？」
当然好！老师的嘴唇看起来超可口……呃！吃什麽？
我抖了一下，醒过来，才发现她指着招牌，「也有甜的可以选，买一张当甜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进满满的薰衣草香。
「那我要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