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家团聚後的一夜,董白睡的香甜,心里踏实不少,人也松乏许多。并着雪停,更让早春的气息渗入冬末的清寂。
一早,她不等青叶来唤,便迳自起身传人洗漱,待在案前看了会儿册子,这才等得青叶入内,带着她从自个儿小阁,一路前往进膳的饭厅。
长安虽为旧都、一朝重新启用,但是从前先王们的建设依旧在,且如今重归天子脚下,倒是比其余仍深受军阀占据的土地,来的更安生无波一点。
董卓替刘协取得帝位、谋夺天下,又了结了何太后母子、以及阻退关外以勤王之名行造反之实的乱臣贼子,越发得势。
故而天子亲赐与他的太师府邸,比之从前雒阳的相国府,更加气派、豪奢。
占地大了一倍不只,府里阁子卧房的数目更是多不胜数,且刘协又为表关怀臣下的和睦热络,除了拨入一批粗使婢女,更择佳人二十送入董府,以示恩遇。
这佳人二十说是刘协体贴董家的两位夫人年事已高,兴许不便陪伴太师。
纵使这些年萧氏和王氏无有所出,董卓也不甚放在心上,可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後为大,如今皇帝举止,外人看着皆以为是他天子体谅着董卓膝下唯有一女,赏赐下这些女子要给董家续香火。
可董卓揣摩的意思却是另外一层,刘协这位年少帝王,想来也已动了心思欲窥探董家大小事,特意派了人来藏潜在府里。
自然,一切也只是董卓肚内的疑虑,他无法也实在不可能当面和刘协提起这些念头。
不收下,是不知好歹、不懂进退,辜负皇恩。
董卓对於纳妾一事,不算热衷,这些女子他是得收下,这些佳人要安置何处?宠不宠、宠成何样?那便是深深庭院中,重重帐帷内,飞不出府邸高墙的寂寥了。
董白随着青叶,踏着小步子走马看花。
寝室之外,是独一条廊道往府里方向而去,两旁是假山造景和一孤亭。董卓给董白安置了这麽一个远离吵杂的所在,正对她的胃口。
廊道到尽头,进入眼帘的是千重回廊交织错置的大苑子。看来董白寝室外的只是连着她寝室的一处小院子,而府中真正得以探看景色的所在,是此处。
不过冬日雪景漠漠,到哪儿都是一片白,小妮子也无甚留意,只一劲儿的跟进青叶继续前行。
入了主体建筑的一扇小门儿,经过一连串厢房阁子。这才来到饭厅,饭厅虽说地阔了不少,厅里的摆设却与从前在雒阳时相差无几。
眼见阿爹、萧王二位姨娘,以及吕布已在位置上等着她了,董白赶忙入席。
吕布如今还是住在董家,董卓拨了一间邻近董白屋子的厢房给他做寝室,便是为着能够及时护着董白,也实在真把吕布当成自己人。
饭间家里几人闲散谈笑,彷佛一切都回到了初在雒阳时的和乐。
可唯一让吕布察觉出不一样的,便是董白。
从前董白虽然也算是懂事贴心,可性格里依旧有些娇纵任性、不知天高地厚。就像上回她不知为何,为吕布和昭姬说了一会儿话便与他生疏多时,吕布念其年幼便也不与其较真,可从此事上足以看出董白心性之硬气。
以前董白又都是天真烂漫的样子,想到什麽,便和董卓肆意撒娇,如今的董白却是在於言语方面甚为仔细、小心的样子,无人问话,她是不会自个儿提话说的。
且开始留心琐事细节,嘴上再不会不饶人,最常挂在嘴边的,是清婉的笑颜。
总而言之,比起从前,董白如今更添了几分从容和婉,这是吕布无法理解的。
难道去蔡府住上几日,这贪玩撒泼的妮子,就一夕长成,真真成了大姑娘了?
晌午过後,白色星点一般的雪絮又再落下。
董白闲来无事,便在上午经过的那一处寝室外的院落,觅了个廊上设有小榻、小几的好地儿窝着。
遣退了婢子,火盆在跟前烤着,手里一盏香茗捧着,暖了身子亦暖心。
今日的她,一袭月白玉的素色织锦的袍子穿在身上,领口是蜿蜒如小蛇的兰草纹样漫漫长在胸前。螓首上的高髻并未梳起,只是将披散开来的青丝末梢以一赤缎轻系着。
她手边翻着一小册子,里头是先周时的诗三百,一首一首典故看着,困劲儿不知怎的便弥漫上心头,不到一刻钟时间,支手撑头半倚着扶手的董白便在朦胧间昏沉的进入梦乡,那一头只是略略束着的长发,便随之荡开,散落在榻上,成了一幅睡卧佳人的美景。
半晌,熟睡着的董白忽感榻子的另一侧有了动静,隐约是有人影兀自立在一旁。
董白偏头一张眼,顿见身着皮裘的吕布正杵在身旁,面朝院子那面儿,目光落在远外。
「奉先?」董白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兴许有些失态,一头长发恣意披着,手边又搁着卷子。
她一顺青丝捋到肩後,一手将卷子拾起,「哥哥今日不必陪阿爹到校场吗?」面上讪讪的,双颊微红。
吕布闻声回头,而董白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的样子全被他看在眼底。
尤其那青丝一拢,董白小脸一抬,让吕布看愣了眼。
可也就一时的走神,吕布连忙接上董白的话应道:「义父说,近日雪天,校场那儿要善後,便先准我在府里好生歇息,只需要上朝时到宫里议事,不必过去校场。」
「原来如此。」董白颔了颔首,旋即又想起什麽,「你上回借我的那件大氅,我已经洗乾净了,不如等等我回房取,再给你拿来?」
「好,你给哥哥系的那条丝带,哥哥也清乾净了,刚本想还你才来寻你,你这麽一提,我才察觉忘了拿出来,眼下还在我房里。」吕布有些色赧,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
看着一个大汉在自己跟前这样子局促,董白不禁有些好笑,她回复了往日灿然无方的笑,「那这样吧,白儿回去拿大氅,哥哥你也回去拿丝带,一会儿一样这里相见,如何?」
吕布闻言,自是应允。
两人相视一笑後,各自朝着自己寝室去了。
等到董白抱着氅衣再回到方方歇息的卧榻处,却不见吕布踪影。
索性,她便踏着步子,朝前头吕布的厢房去了。
只见吕布房门轻掩,董白略思量了下,便推门而入。
她在入口处左顾右盼,却都未见吕布身影,只好绕到西阁去一看究竟。不承想,一绕过屏风,就见吕布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喃喃自语。
「奉先,奉先?!」
「白儿?」吕布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诧异,而董白一声惊呼几乎是随着他转身之後一并发出。
吕布一转过身子,董白顿见他怀里拽着一团灰扑扑的小团绒,小团绒抬起一双澄净彻黄的双眼盯着董白直瞧,那可爱的模样几乎要沁出水来。
「奉先,你这是哪里来的犬崽子,好可爱呀!」董白一见那小崽子,随手搁下手里的大氅,连忙去抱,「哎,怎麽都没听你说呢?」
吕布小心翼翼的递过手里的小团绒,再三叮嘱董白手劲儿轻些才道:「这个啊,不是小狗,是狼崽子,那时我领兵转赴西都,正好我和将士们停歇在邻近长安的村子里,村里已无人,却让我遇见这小家伙。瞧他孤零零的虚弱的很,狼母也不在身边,我便将牠带回来了。」
「狼崽子?」董白亲昵的用颊侧蹭了蹭浑身毛茸茸的小狼,神色极尽宠溺「那麽这些天你都是怎麽喂牠的?」
「只能用些牛乳、米汤喂着,否则牠牙都尚没长齐,没办法吃肉,这些也是张辽教我的。」吕布面上一丝慰然,移动脚步取了方才董白搁下的青色大氅放在书案上,又将案上的丝带掐在手里,回到董白跟前。
董白惊奇道:「张辽?那个张将军?他也懂得这些吗?」
吕布耸了耸肩应她:「张辽自幼就和我在九原长大,老相识了,後来又进了并州府辖下的军营里,一直到现在,可我想也想不到他居然对於牲畜医理略有钻研,若无他,想来这狼崽子也无法活到现在。」
「是这样啊」董白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可依旧对小狼爱不释手,「那哥哥打算接下来怎麽处理牠呢?」
「我想,等牠再大些,能够吃肉了,便放归原野吧,牠们总有该去的地方得去。」
董白双手挟着小狼崽,将其捧到自己面前细细打量一番。小狼半月轮廓的眼睛仍有些圆润,眸子黄澄澄的半点杂质也无,尖尖的耳朵竖起,一副受谁欺负的可怜无辜样子,谁看了都肯定心疼的。
她提议道:「不如,咱们将牠养在府里吧,若将牠豢养这麽些时日又要放归原野,也不知届时牠活不活得惯,哥哥你细想便是。」语毕,又将小狼捉近自己面前蹭昵一番,好不亲热,「给你取个名字,叫…叫……」
董白脑中飞快转过无数词汇,却始终没有一个好词儿是足够贴切让她给手里的小东西起名,她拧着秀气的蛾眉,感到有些难以决断,而此时手里的狼崽子看上去却是有些无精打采。
吕布见状,赶紧从董白手里接过毛茸茸的小家伙,「这事儿可得问过义父先,起名字也不急於一时,你瞧牠这模样定是犯困了」吕布放柔了动作,让小狼安安稳稳窝在自己怀里,一只手缓缓顺着崽子蓬松的毛纹抚去,小家伙舒服的闭上了眼,模样可爱极了。
「好吧…那,那我晚些等阿爹回来再问问他吧」语气里带了丝挫折,可她仍是忍不住上前去随着吕布一块儿轻抚着小狼崽。
「咱们先出去吧,让小崽子好好睡会儿」吕布托着小狼,轻手轻脚将之搁置上自己床榻,随後转身走到门前朝董白招呼道。
董白依依不舍的望着小狼,仍是到了榻前又轻摸了摸小狼崽,後旋即随着吕布的步伐,一同出了房去。
两人一路走着,又回了方才碰面的地方。
董白是为着拾她那卷忘了带走的册子,吕布则是实在太过闲暇,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上哪里去,漫无目的找个人跟着走。
董白人一到,手里抓起册子便又低下身子窝上了榻,眼睛盯在册子上。吕布见状,便在榻子另一边跟着坐下。
火盆依旧燃着,温温透着暖意阵阵传入人心底,叫的吕布困意添了三分,莫怪方才董白便这样子歇在榻上。连自己来了都不曾察觉。
他偏头一看,却看得董白一双蛾眉紧紧蹙着。
吕布试探的问道:「白儿这是怎麽了?怎麽纠着一张脸?」一边问,一边拿了一旁的钳子构了构火盆里烧余的炭灰。
董白眼珠子一转,叹了一声倾了身子往後一倒,「及尔偕老,老使我怨。奉先,你们男子都这样子薄幸寡爱的麽?」
吕布闻言整个人先是懵了一圈,这才意会过来董白话里什麽意思。
那是出自诗三百里的《氓》篇,讲述了一名女子与夫婿年少相伴却兰因絮果的故事,女子叩问苍天、自悔不已,後人以为此篇成文於宣公时。那时边地民间男女讲婚论嫁往往是随心恣意,可也造就了与周礼媒妁之言互相冲突的状况,故而许多女性往往因情爱而与情郎私奔,连正室之名分也无法拥有,最终年老色衰甚至连夫婿的恩爱都失去了,悔不当初。
此诗被认为乃是时人所着之劝世诗,劝戒女子婚姻大事不可轻易,依旧还是得照着祖宗规矩来。
「你才多大年纪,便会长吁短叹啦?」吕布无奈一笑,也只能摇摇头。一双眼睛漾满笑意望着董白。
董白哼了声鼻子,「看的人心里闷,不看了。」随即阖上卷子。
「就知道看这些东西,走吧」吕布一把抢过董白手里的册子,一面起身提道。
「走?去哪儿?」
他双手插着腰,如暖阳般的笑靥轻轻映着董白,「带你去散散心罗,别老是待府里,否则你会憋坏的!」
董白闻言,心中一动,原想着说自己身子疏懒,不愿出门儿,从前她倒常和吕布四处瞎逛,自从他去了汜水关之後,她也离了家,便再无同游过了。
也就这麽一次,奉先也在身边,她是绝对安全的,实在不必想的如此多。
碧绿色的银眸骨碌一转,无声望着吕布,笑意凝在嘴角,董白的眼神似是问着他「果真?」
吕布不等董白启口,遂向董白伸出手再道:「走吧?」
小手便这样横空伸起,牢牢抓了住吕布厚实的大掌。
雪天的京郊外,皑皑白雪罩着满地枯黄的草木,唯有车马途经之处留下蹄印和车纹。
郊外白茫茫的小丘,自远处来了一棕一白两匹大马,逐渐朝着小丘趋近小丘上一棵枯木,吕布和董白便在那两马匹上。空中积云郁郁,可好在雪已停了一会儿。
马蹄轻踏,醒神的凛冽迎面拂来,挟带着松枝、藓石的气味。
董白是不谙驭马的,纵使幼时的她就常让阿爹给带在鞍前,可到了这年岁,她也仅是能够让马匹转向、前进,以及止步,若说到驰骋大原野,那可真是比不上当年的董韡万一。
因着这层缘故,吕布深怕她骑术不精、独自乘马恐有危险,便自个儿带头,让董白循着自己马後跟着骑来,一路上速度不快,倒也还算安生。
上了山坡,他俩在距离枯木一丈开外下了马,两人齐齐牵着马绳,缓缓朝着枯木而去。
吕布将两匹马儿的缰绳系在枯木旁生插出的一根树枝上,扫去枯木前一颗平顶大石满盖着的白雪,迳自坐了上去。
董白见状,亦随之坐了上去。
身後是原先阖该苍翠成荫的深林,如今已被雪色掩去了泱泱生机。眼前,坡下的长安城在远外苍茫亦然。
「雪雰雰而薄木兮,云霏霏而陨集。」吕布那件皮裘依旧穿在身上,狐皮围领严严实实绕着颈子上,嘴里朗朗念道。
董白听了,螓首一偏,望向吕布,「这是在追怀屈子呢,还是哥哥觉着董府冻着你、饿着你,让你有志难伸啦?」话里是调侃,可心里她是猜不定吕布心思的,小手绞着裘子里裹着身子的那领凤凰涅盘大氅,有些局促。
吕布的视线断了前往远处的路程,回眸看向董白,「比起丁原那厮,义父待我够好的了,我实在无以为报」随即,又垂首看着自己一双大掌,「只是想起关外那些乱贼口口声声喊着我三姓家奴,我就灰心。」
说罢,他伸出自己右臂,将袖子往上三折,袖子底下露出的粗壮手臂上,是一条条癒合过後的疤痕,密密麻麻的,全留了痕迹。
董白看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伸手去摸,白皙的指头和吕布晒的黝黑古铜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在她一根根玉指所及之处,是那些口子癒合後略微凸起的印子,看的小妮子怵目惊心。
「这是怎麽伤的?」
「还在丁原那儿时,义父让人来找我,末了我便被丁原一鞭一鞭抽,哦还有幼时我大娘给教训的,好全了也消不去,跟着我一辈子了。」吕布话里的释然全然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在董白眼里,却油然生出一股怜悯不舍。
吕布确有凌云之志,奈何世人鄙薄。从前在丁原帐下的他,过的不算得意,丁原喜好功名声誉,但是性情急躁短视,半点都无人主的样子,凡事就是捡着能闯出大声势的干,一遇上不顺心的事,底下的人日子便都不好过,吕布自个儿就是个例。
她是知道他早年便没了父亲的,但是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除了父亲以外的其他亲人,原来他还有个大娘?
「大娘?那麽你母亲呢?」
吕布的眸子又回看了董白,默然半晌才应:「走了,我爹说的。他说母亲放了我便离开吕家,从此再没回来过。」棕色瞳仁深处,波光摇曳。
董白有些过意不去,竟问起这等伤神之事,且她亦思及自己的母亲。那个从未谋面,却一直占据着阿爹心头的女人。
董白再问道:「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此时的她环抱膝头,比方才更显得不安几分,几乎是探寻式的问着吕布。
吕布歪着头略思索了会儿才回她:「不大记得了,可我记得曾经和她在一块儿很长一段时间,可惜隔的太久,如今忘得一乾二净了。」
「真羡慕你,还见过自己母亲,哪像我,阿爹说母亲生下我後就因产後失调不治而亡,我都来不及记得她的面貌……」言及此处,董白更是将单薄的身子整个瑟缩起来,眼泛泪光。
闻言,吕布心中一动,大手一搭,搭着董白的肩便道:「萧夫人、王夫人视你如己出呀,你瞧义父又这般宠你,何况以後还有我呢,我也会护着你的。」
董白偏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吕布真挚的眼,看的她心下一甜,嘴角不禁暗自勾起。
半晌,她斜着身子将头靠在吕布肩上,压着嗓子问:「真的会护着我啊?我这麽任性娇纵,你肯吗?」这一问相当刻意,半带娇嗔、半是试探。
「自然了。」
「为何?真的不跟我计较从前与你呕气之事?」
「为何要计较?你一个小孩子,我和你计较什麽?」吕布若无其事道,可就是那样子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让董白心底生起一股不悦。
小孩子?
董白一听,急的跳起来,「我怎麽是小孩子?都已经及䈂了我」
吕布有些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回道:「无论你嫁了人、生了孩子,你在我眼里还是从前那个白儿。」
这一句话更让董白恼火了,她哪里还是小孩子?这话分明是看她势弱!
董白一言不发,随即起身走向她的白马,拉起牵绳作势要上马。
吕布见状,一脸懵然,他也跟着起身,「白儿你这是要去哪?怎麽了这是?」
「我要回家」董白没好气的鼻子一哼,娇气的不行。
「你慢点,等等我!」
吕布赶紧牵马,深怕董白不谙驾驭马匹,出了什麽岔子,可他还是赶不及!
董白脚一蹬,率先上了马,见吕布也追上来,她狠狠一拉缰绳,打算先吕布一步撒开蹄子走,让他追不着。许是董白使了太大的劲儿,将马儿拽的生疼,那马发了性子,前足高高仰起,几乎整匹马直立在地面。
董白不时常驾马、不够熟悉马匹性子,吓得就要往後摔去。
眼瞅着就要重重摔在地上了,谁料此时吕布一个飞身扑上前去,正正接住了落下的董白。
兄妹两跌在一块儿,纷纷吃疼的喊出声来。
马儿延着坡地朝下奔驰而去,再不回头。
吕布暗骂一声不好,可身上仍压着董白,他想驾着另一匹马追上去也难,遂才作罢。
他实在无法动弹,只能开声先问道:「白儿可有伤着?」
半刻钟之後,董白这才回神,胡乱应了句,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只觉自己实在侥幸,捡了条小命,若真这麽一摔,身子骨没伤了哪里才怪!
她想着起身,却异常艰难,身下不是土地的硬实,这下董白明白自己并非落在地上了…她一个姑娘家现在正实实压在吕布身上呢,多臊人!
董白挣扎起身的动静很大,压的吕布有些不适,他赶紧手一伸、一使力,撑着董白能够挺起腰杆,自他身上爬起,而吕布自个儿也随之起身。
他上下探着董白有无伤处,一边殷勤询问,却不见董白有任何回应。
只瞧,眼下董白的一张小脸全给涨成红色,话都说不出。害得吕布更加以为董白嗑着碰着了,焦心不已。
又半晌,董白缓过劲了,换着她给吕布看看有无伤处。
吕布适才飞身一跃,在地上滑行了小一阵,才接住董白,他原先是侧着身子切入,故而纵有皮裘护在身上,仍免不了贴合地面时和零星石子摩擦。他的右手下臂都是细微擦伤,更有一道长五寸、宽一寸的大血痕,衣袖破损。
董白轻拉过吕布的伤手细看,「奉先,你受伤了,得赶紧回府上药的,都怪我,又娇纵了……」内疚在她心里敲击,逼的眼泪珠花差些溢出眼眶。
「不妨事的,你别放在心上。」换成自己伤着,吕布便又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暖暖笑着安慰董白,反而令董白更加自责。
脾气一来,什麽礼节、什麽婉顺浑都抛之脑後了。她如此,怎可算是长进?
董白的白马跑远了,毛色与冰雪天地合而为一,逐渐消失在两人视野中,眼下又是一个难题,跑了一匹马,那麽她和吕布该如何回府呢?
「奉先…咱少了一匹马,不如,你先回府去通报康泰,再让人派车来接我吧,你也好早点回去上药。」董白有些怯怯的,一来她马术不精,害得府里少了一匹马,造成他俩现下遭遇困难;二来,又害得吕布受伤,自己心里正难受。
吕布耸了耸肩,「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说罢,他从旁牵来了余下的那匹棕色大马,「一块儿乘马回府就可。」
男女共乘一马而行,如此真妥当吗?董白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外人的看法、议论,使她想回绝这个提议,可看着吕布心意已决的样子,似乎是半点也不容董白置喙的。
正当她纠着一张小脸仍在苦恼,吕布大步先行上了马,对着董白伸手,「你害我伤了手,可得给我好好上药的。」
董白当即知晓吕布话中宽慰之意,他哪里真要她给他赔罪?不过是哄着她上马赶紧一道回去,既如此,董白遂打消了念头,不做推辞。
枯木丈外的深林中,大风飒飒骤起,刮过丛丛树影、浑把枝头重重玉尘吹落,还了常青松枝本来面貌。
随着大风吹出林子外,银粟舞在空中做天河。远外,是一对俪人乘马踏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