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江衡我跟你说!」
「不不不我不要听,不要把我拖进浑水里面。」老人家立刻跑的远远的。
他读的懂学生一脸坏笑的样子,就是要讲烫耳却有趣的八卦,当下听很快乐,事後想很後悔。
除了乱听不太道德之外,只能闷着不能说的感觉太痛苦了,还不如不要听。
「嘿老江,这真的会很有趣啦。」
「我真的不想听,你每次来都没好事。」
那个学生完全罔顾他的意愿,用不甚小的音量说,「之前不是听说李慕好像是同性恋吗?这好像是真的,他喜欢的就是他每天巴着的那个朋友。」
江衡瞪大眼睛,已经了然於心了,虽然他完全不想要。
「我记得那个大三的叫什麽,好像是──」
「欸欸欸不要说!」
「──林漉辰,的样子。」
江衡慢慢的回头,看着当事人从一堆石膏像之後冒出来,手里拿着抹布跟画架,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不爽还是讶异。
那个学生的脸变得有点尴尬,搔了搔头慢慢後退,然後直接走出素描教室。
「漉辰,我什麽都没听到。」江衡举起双手,表示他会忘记这一切。
「没关系。」他把画架拿回去归位,若有所思。
成为素描课的助教,也有半个学期多的时间了,再不久新生就会进来,到那个时候,就有人会离开了。
和李慕和好才是不久前的事,结果又马上得知他要走了的消息,而且全世界几乎他是最晚知道的,那时他难得对他不爽了一阵子,在那之中难过的成分却占了更多。
他们浪费了多少的光阴。
「你到底为什麽不告诉我你疏远我的理由。」林漉辰问了不下十次。
「你才为什麽没有告诉我你居然变成素描课的助教了,好羡慕,江衡超有趣。」
面对李慕一贯的呼咙跟掩饰,他心情不好了起来,把墨条放到桌子上的力道有点忘记控制。
「嘿,林同学,轻点。」李慕还是笑笑的,沾了墨又继续下笔,身心都十分平静,「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相信我。」
总有一天会是什麽时候?像你的疏远那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吗?
等到那一天快要到来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或许是不想知道的。
完成江衡交代下来的工作後,林漉辰走出素描教室,李慕就在外面等着。
他本想他会像往常一样直接贴过来,或着笑着说你来了,那该脸上该有的是天晴才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那片阴霾沉的让他们都说不出话。
「你……听到了什麽?」林漉辰不确定的开口。
半晌,李慕摇摇头,「没什麽。」他往前走了,脸上没有笑。
那让林漉辰十分不习惯。
之後,他突然在意起李慕的一举一动,在意起本来觉得没什麽的拥抱,事情都传到江衡那里去了,那几乎代表了全世界都已经知道这件事。
他是不愿意那麽想的,却觉得走到哪里都有盯着自己的眼睛,彷佛随风传入耳里的窃窃私语,都是在说他们的事。
世界正在逐渐崩塌。
「他看起来也是同性恋啊,头发留那麽长。」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话语,不知道主词到底是谁,这几天一直如鬼魅般在身边缠绕,林漉辰只觉得快要被逼疯了。
「林同学,在想什麽?」
熟悉的手臂从後面伸出来圈住他的腰,他却挣脱了,那是他第一次挣脱李慕的怀抱,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力的甩开他的手。
李慕愣了一下,随後在脸上粉饰了一层笑,「真是的,林同学好冷淡喔。」
林漉辰紧抿下唇,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会这样。
即使看着自己的眼眉那麽温和,他也无法对上那双太过灼烧的褐色眼睛。
「我快要去日本了欸,会不会认识很多日本辣妹呢。」
沉默。
「在那之後应该就不会回来了吧,我爸妈说他们过几年也会搬去。」
沉默。
「林同学你要记得我喔,你会来看我吗?我记得你说学好义大利文之後想去义大利玩几天,如果你没有找好伴还是可以约我去的。」
沉默。
「可是我觉得我去那里也会很孤单呢,好希望你可以陪我去,你说呢?」
沉默。
李慕走到他面前,尝试对上他的视线,「回我一下嘛。」
林漉辰转身拿走自己的绘画用具,「我不会日文。」然後就匆匆地离开教室,离开那个令他感到呼吸困难的人。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态度,一样的动作,在听到那些传闻之後却全部变了调。
他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是用飙的,不小心闯了红灯,还差点被撞,被比了几个中指,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什麽东西追赶着,不逃离的话就会被吞噬。
世界变得太快了,几乎是排山倒海,让人无所遁形,连待在房间里都只会无所适从,彷佛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他最好的朋友,喜欢他。
他一拳打在墙壁上,却感觉不到痛。
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向来别人跟他说李慕可能喜欢你,他都是皱着眉叫他们别乱说话,如今一切都是被证实的了,是李慕跟别人说了之後不小心被传出来。
他本人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
什麽都在混乱,什麽都在纠结,过去的回忆彷佛都被撕碎接着拙劣的黏在一起,留下的只有难看的裂痕。
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的关系全部变了质,无论他有没有接受这件事,世界都会被蛮横的捣毁,太简单又太粗暴。
李慕现在对他而言究竟是什麽?是朋友吗?不是,绝对不是,是喜欢的人吗?因为他在李慕走了之後会哭,会难过,会魂不守舍,他想要陪在他身边,想要可以跟他相处更久的时间,但那个时间,会是一辈子吗?
他可以接受被另一个男人,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待自己,触碰自己,甚至是──
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搅而上,所有东西都哗啦啦地流了出来,若可以那样连心脏都吐掉,他会把那烂东西也冲进马桶。
到底还要有心干嘛呢?因为连自己也看不明啊。
他不想要害怕李慕,不想要远离他,不想因为他是同性恋换上另一种眼光,他知道李慕的个性,清楚他的为人,一直以来都是那麽耀眼而出色,不该因为喜欢的事物不同就不被接受。
他应该是最明白的才对。
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会觉得那些东西离太远又太事不关己,
本来有做好李慕是同性恋的心理准备,以为自己不会那麽反感,难受的胃跟嘴里恶心的味道却出卖了一切,他为自己的过份感到想哭。
然而李慕过几天就要走了,他们的一切就要这样结束,这样乱七八糟,毫无道理。
为什麽不能早一点知道,或许还能有时间去厘清自己的感情,他都没来得及去接受事实,没有办法正视李慕三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就要走了。
为什麽不待久一点,为什麽不留下来,丢下一个他没办法独自解决的烂摊子,就去到那麽远的地方。
喜欢这个问题,若你不在了,就算我想办法回答,又有什麽意义?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这麽无助,反覆的捶着墙壁,直到指节肿的拿不了东西,他还是无法理解怎样拥抱两个人的未来,又要怎麽接受终将孤身一人的现实。
我比谁都还要需要你,去看清我自己。
为什麽是我?留下来,不要急着走,我还没跟你做那些答应你的事,还没能把我真正的想法整理好之後告诉你,什麽都还没能说出来。
明明我也是那麽的想要回报你三年来投注在手心跟臂弯的温度,然後好好的去牵起你的手。
他靠着浴室的墙壁缓缓滑下来,余光瞥见自己肿胀发青的指节,荒唐的发现还是一点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