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昔話 9.3

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昔話 9.3

「一直……待在……我身边。」

李慕看着不会说中文的森下绞尽脑汁的说出这几个字,他马上就意会过来了。

「你在梦里一直说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呢?」森下还是不太确定自己发音正不正确,但看李慕的表情应该是有听懂了。

他难为情的搔搔脸,扯了谎,「昨天我梦到我溺水了,那句话是谁来帮帮我,SOS的意思。」

「这样啊,怪不得看起来那麽痛苦。」森下松了口气,同时李慕也是,「昨天我还在跟奶奶讨论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呢!」

「医院不治做恶梦的困扰啦,哈哈哈。」

「可是你最近看起来不太好呢,昨天我第一次听你说那麽多话,虽然听不太懂。」森下若有所思的说。

昨天?李慕茫然。

「因为你的日文里好像又夹杂着一些中文,就算叫会中文的同学来,他也一头雾水。」

李慕这才想起昨天跟系上的人还有学弟妹一起喝酒的事,他抹了抹脸,太糟糕了。

「那我有说了哪些句子?」

「具体是什麽不记得了,大致上是说你跟你以前的朋友的往事,讲到最後哭的好惨,一边哭一边道歉,大家都不知道该怎麽办呢。」

李慕苦笑,「啊,真丢脸,我觉得不敢去上课了。」

森下不发一语的看着他,彷佛看破了他藏在自嘲後的那片忧愁。

他也常常觉得,森下知道他来这里之後从来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只是总有些想法是不适合被说出来的。

「李慕,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听的。」

有一瞬间李慕是被那认真的眼眉说服的,但一想到过往的片段,呼吸就困难起来了,不行,他还没准备好,没办法面对,但是能逃到什麽时候呢?再跑更远只会觉得更痛啊。

「没事,我不用……」

森下抓着他的肩膀,「不对,你需要,如果不是压抑太久,你昨天不会哭着说那些的。」

可是你什麽都不懂,你们什麽都不懂啊!正因为如此才能毫无责任的说出那些话不是吗?但是不到把一切都讲白,人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关心到底有多无聊。

因为他不该被关心。

因为他是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

那一刻,李慕把脸上快要被击溃的笑脸扶正,扶的比往常还要天衣无缝。

「讨厌啦,说什麽压抑,感觉好难为情喔。」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低头把最灿烂的笑容送给森下,「我不需要关心啦,倒是你要记得替我带路去离学校最近的美术社喔。」

他愣了一下,也只好暂时放弃那件事,「啊,说的也是,那我们走吧。」

看着森下离开客厅去准备外出要带的东西,沉重的情绪像是机关一样在关上门的同时全数砸下,回头撇见镜子的时候,那张脸简直糟的不像自己的了,想必刚刚的笑脸也是同样程度的恶心。

本来是带着逃难一般的心态来到这个自己向往已久的地方,却觉得越来越找不到自己了。

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在九楼公寓所见的世界还是狭隘的,不像在後山时那样伸手就能抓到星星。但他还是把手伸了出去,闭上眼睛,彷佛能这样一直往消失点後继续延伸的世界而去,他会度过天空,穿越茫茫城市,在辽阔的海面上飞行,到那个遥远而令人怀念的地方去。

如果那个时候,那个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待在那里,还是他的林同学,那他也会一条一条的扯下现实挂上的枷锁,不顾一切的将他抱紧。

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看着已经见底的信纸袋,抽出的是最後一张,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了,忽然不知道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麽。

不要再哭了,多不像话。越是这麽告诉自己,就越是停不下来,尽管不知道到底在难过些什麽,却还是好难过。抽了几张卫生纸胡乱的抹去眼泪,粗鲁的连脸颊都被擦红了,他把装着写好好的信纸的盒子拿起来整理,一张一张的分类,大部分的开头都写着李慕,少数几张写着安诗,但没有一张是蓝学温的,他的份在桌上,连一个字都还没写。

这个时候林漉辰才发现,对於这个人,竟然一个字也写不上去。

想要跟他说的事还很多,该跟他说的事也是,还有好多好多回忆没能被完成,这些都应该让他知道才对,但下笔的那个时候,呼吸就变得困难了,像所有东西一起涌上来掐住他的脖子。

或许心里早就知道什麽事是会实现的,什麽事是不会实现的,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为什麽非得要走到这里,替别人写下一个最烂的结局?

想到之後会发生的事简直能害怕得让人发抖起来,每次这种像是被关在氧气逐渐抽乾的密室的感觉来临时,总是没有人在身边的,为什麽没有人在呢?为什麽所有人都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怎麽了,等到他真正需要的时候却谁也不在那里?

但其实那些伤害一直不是源自於世界的冷漠,而是自己的软弱跟依赖。

即使明白这些,这个时候他真的好希望有谁在他旁边,跟他说没事了,一切都会好好的,失去的会回来,不该有的也会离去,所有因他而起的伤害会复原,己身上的伤口也会癒合,那会是他第一次,也会是最後一次的请求,只要跟他说一些话,然後听他说一些永远没能说出口的後悔就好,只要那一点点,他就有办法去寻找自己现在还在这里的意义。

但是没有人在,这个地方终究只会有他,而他的身後,满地的书法跟水墨画散乱着,几乎盖满了房间的白色磁砖地板。

如果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思念压缩再压缩,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手上,那会是什麽样的方式呢?若要把那些东西浓缩在一片颜色上,那又会是什麽样的颜色?

曾经那个人问过,如果要把眼睛能见的星空画下来,还要能表现出他们或远或近,彷佛可以穿越好几个光年的空间感,到底该怎麽画才好呢?但是那片天空有多辽远,只有亲眼看过的人会知道,怎麽能用画笔去捕捉?思念这事也是一样的。

背後能明确感受到地板的冰凉,那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了,那些呼吸惹来的颤抖,进乎崩溃的哭声都逐渐远去,远的不像是刚发生的一样,身上盖着的宣纸静静的散发温度,此刻他还脆弱的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的体温。

伸手掀起盖在脸上那一片,那上面还有之前折格子的痕迹,是自己折的格子,自己写的字,却是全部都是那个人执着他的手去做的,丑得要死却还是留下了,因为太怕忘记,所以回忆总要依存着形体。

他好想念他,但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打从他离开的那天起,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切断,李慕变成一个再也找不到的人。

如果蓝学温在的话,那他这样莫名其妙烂得跟坨屎一样的一切都可以被叙说了吧,蓝学温一定有办法处理这种过於糟糕的情绪,他一直都是可以给人力量的人,可以好好去包容跟理解的人,只可惜这件事,关於李慕的事,林漉辰是绝对不想让他知道的。

他常常觉得对他太坏了,不被过度的逼问,就顺水推舟当做什麽事也没有的沉默下去,然而蓝学温什麽都不知道,却因为把过多的自我拿来填补他这个腐烂的人,所以他那莫名奇妙的痛苦,无论是心里上或是生理上的,全部蓝学温都会再承受一次。

那是多没有意义的事,他的未来还可以辉煌,而不是跟自己一起腐烂下去。可以的话林漉辰不想让他受伤,不愿看他为了自己难过,他想过若自己是好的,那是不是就可以更加温柔相待,陪他看更多的日昇月落,他可以不用再那麽辛苦的爱他,不用再担心会看到更多手臂上的伤口,这样林漉辰也不用担心这份原本纯粹的爱什麽时候会被消磨殆尽。

但讽刺的是,就是那些他妈烂的每个往事,每个相遇,跟每一个伤痕,才足以构成今天的他和他。

曾经梦想过的事,都是开在悲惨世界里的美好童话,他想是时候把蓝学温推出去了,越快越好,这样深不见底的长夜,只要有他在就够了。或许刚开始会无法忍受,但那个那麽坚强的人,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一个更适合他的人陪伴。

喜欢这种太过温柔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他这种人有资格接承的,但是只要是人就会渴望被爱着,那是多无可奈何的事,所以还是会想说出来,好希望那个人可以听到然後笑着接受。

可以一直爱着我吗?

哽咽的已经不成句子的句子,一脱口就消散在空气里,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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