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教室後，他们五人没一人的心思在课上，郁闷浑沌的情绪持续到学校敲起下课钟，五人有默契地到了走廊集合，齐去保健室找林慕心。
他们到保健室，林慕心病床的帘子是拉起来的，保健老师说林慕心还没醒，兴许是精神疲劳关系，既然好不容易有睡意，就让她多睡一点。
他们听着有理，决定让林慕心先好好休息，陶子柠写了张纸条放在病床旁边的矮柜上。
醒了记得通知我们。
─子柠、何晓、翎翎、江雨、韩宥时
「你们老师已经联系过林同学的父母，他们等等就会赶过来。」保健老师说。
他们颔首应声，一同回教室。
第四节，上午的最後一节课，陶子柠撑着下颚，拿原子笔在笔记本上画了无数个圈。
慕心的爸妈应该来了吧？
不知道慕心是还在睡，还是也在办公室跟她爸妈谈。
笔记本被画得乱七八糟，她把几个圆圈外加上几撇，圆圈变成太阳，另几个圆圈又被她画成蜗牛。
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句补充，历史老师是个秃头，周围剩下没多少白发，喜欢外面搭件藏青色的薄衬衫，配上他那张像历史人物的脸，看过去特别有故事，特别有文化。
曾翎翎望着历史老师望得出神，历史老师微低头，半眯眼环顾一整班的学生，猛然大力拍两下桌子。
曾翎翎被巨响吓得回魂，赶紧坐正。
「干什麽你们！因为等等要吃午饭所以放松了吗？看过去有一半全在神游，打起精神，你们别看这个倒数天数还有一百一十二天，时间是不等人的，以前你们发呆一下是没什麽斥责过你们，但高三了，你们未来出路就在这个学测，没时间给你们发呆了，你们要是考不好的话，肯定会後悔为什麽上历史课时要发呆。快，打起精神把这补充抄上去。」历史老师粉笔在黑板上用力点两下。
学生们开始记黑板上的重点，低首写笔记，见他们有听进去，他满意地点点头，他的满意在头转到右前方时，顿住，参差不齐的眉毛往眉心凝聚。
「陶子柠。」
全班转过头去。
陶子柠没反应，继续画她的圈。
「陶子柠。」历史老师又唤一次。
坐在她身後的王哥不停呲几声提醒她，可惜她恰似把耳朵关闭了，没点儿收敛，继续撑着下巴画圈，历史老师在台上用力咳几声，王哥直接踹她椅子，陶子柠被他踹得身体往前撞。
陶子柠双手扶住桌面，震惊地回过头看王哥。
这海格哪里有病呀？刚作梦从空中摔下来吗？
王哥拼命用眼神示意讲台方向，她曲眉转回半身，历史老师一边的嘴角往下垂，目光锐利。
「陶子柠，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你也尊重一下台上的老师。」历史老师推推眼镜。
历史老师没过严厉斥责，毕竟她的成绩向来不错，没什麽理由可以骂她，好几次见她有些放空，结果考试出来的成绩仍是数一数二的好，搞得他这做老师的能骂的也不多。
这学生失控归失控，但只要考得不差，许多老师几乎是忍受的得！
历史老师继续上课，她瞧眼黑板把漏写的重点填在课本上。
大腿隔着布料感觉到裤口袋的手机震动，她望眼讲课的历史老师，确认他看的方向後，她悄悄把手机拿出来，看是谁传来的讯息。
宝姐姐：慕心不见了，手机也没带，你有看到人吗？
子柠：没有！
子柠：她没在教室！从保健室不见的吗？
讯息断开，陶子柠凝视萤幕上的已读，迟迟等不到回覆。
她抿紧唇，究竟是怎麽了？宝姐姐这样不回讯息，会让她乱想呀！是人出现在她面前了无须回覆她，还是她去找人了？
陶子柠右脚焦躁地开始踏地板。
离下课仍有一段时间，等等先去找宝姐姐了解状况好了。
正当她如此想完，冷不防外头传来宝姐姐急促的喊声。
「慕心！」
全班疑惑地朝外看，声音来源有段距离，似乎是一楼。
「慕心，你别动！」
「慕心你待着、你待着──」
两道心慌呐喊同个地方传上来，语调里的惊慌轻易扰乱平静，其中一个声音是宝姐姐，另一个不晓得是谁，接着又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坐在靠走廊位置的何晓，伸长颈四处看，她的视线定住，恐惧从脚底板偷窜上来，瞳孔剧烈放大，她猛地站起身瞠目大喊：「慕心！」
紧接着她前後的人往她注视的方向看去，纷纷是同个反应，班上的人感到不对劲全挤到窗旁，发现事态问题的人已经跑到走廊。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率先喊出状况。
「林慕心坐在顶楼！」
全班包括历史老师奔出教室挤在走廊上，隔壁的三班和一班的课堂老师也到走廊了解状况。
「慕心你不要动！」曾翎翎双手摀在嘴边大喊，喊声带着浓厚哽咽，不知何时她已经吓到流泪，湿透脸颊。
D栋顶楼，一名穿着蓝色运动服的白净女孩坐在外边，两脚悬空在外，底下的人看得怵目惊心，她看上去面色悠然，把那些焦急呼喊置身事外。
隔壁的三班近乎都跑了出来，大家仰着头往林慕心的方向看。
两个班级都跑出人了，同楼层的其他班级听到动静怎可能安然地待在位置上，纷纷跑到走廊往D栋顶楼看过去。
有人怕得摀住嘴，震惊慌乱的神情对陌生的林慕心投以关心；有人拿出手机仰起角度拍照、录影。
「干你娘你拍三小啊！」王哥发现有人在拍照，壮硕黝黑的体魄往一班过去，凶恶铁青的脸把他们吓得一声屁都不敢放。
人多必有白痴，偏偏一名不会看场合的女生被凶得失面子，恼羞了起来，昂下巴骄气道：「她敢自杀还怕人拍嘛！」
「你在供三小！？」王哥又往前一步。
「你在大声什麽啦！」二班男同学骂。
其他人被王哥爆出青筋的粗壮手臂惊得退一步，他近一九○的身高压迫感壮如山，那女生仗着自己的性别，不管方才的颤栗，全然不肯低头认错。
「又不是我逼她自杀的，冲着我干嘛！」她双手环胸，丝毫不理同班女生的劝阻。
二班的花儿冲出人群，直接一手抓起她头发，女生被她抓得面目狰狞，仅能顺着花儿的方向移动。
「臭三八你再说一句，我让你吞手机！」
「啊──好痛！你谁啊──」
「谁！那你知道在上面那是谁嘛！刚刚不是很大声！」花儿揪紧那把头发不放，怒气冲天，另一手狠狠捏她脸，脸颊整片辣红。
「你们现在在闹什麽！？」一班的课堂老师拨开人群训话。
王哥和几个二班学生故意站着不让，一班走廊混乱，二班的人看是花儿和王哥在那训人，没去插手劝阻，大多人全向着D栋喊话。
宝姐姐和林慕心的父母在楼下愁肠百结，想过去顶楼找女儿，但是更怕的是视线一离开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悲剧，林慕心的母亲倾泻泪水，如今早没平时强势严厉的气息，心神焦乱，双眼目光锁在高楼的女儿身上，身边的丈夫扶着她无力的身子，同在一楼的保健老师赶紧联系消防局，体育老师和几位男学生往体育馆的方向跑去。
学校霎时没了书卷气息、课业紧迫的压力，校园充斥着林慕心的名字，那些抑扬顿挫焦虑悲鸣，周遭人们听得心脏狂跳，止不住翻腾难受的情绪。
何晓声泪俱下，拉着曾翎翎的手不知道该怎麽办，此时才想起陶子柠怎麽不在这里。
陶子柠奔得极快，仅有在测验时她才会认真跑，如今她完全拿出命在奔！
她知道後面有人追来，但她没闲暇转头确认是谁，她的步速飞快，很快先抵达D栋顶楼。
踏出被打开的铁门，先映入眼帘的身影是杰哥跟一名女教官，再来是林慕心。
她屏息望向林慕心的背影，浅青色天空赋予林慕心美丽的背景，亮黑的发丝随风飘动，上次才说她瘦得会被风刮走，她现在坐的位置，不用说风，哪怕她动根手指都怕会摔下去。
蓝天明明离他们如此近，自由苍茫，现今吸入的每一口氧气却是那麽困难，没人敢大声惊扰，没人敢前进，方才在三楼见到她身影时，心脏快停了，要不得离她近几尺距离後，一切变得更煎熬。
陶子柠听到身後的动静，追来的人是江雨跟韩宥时。
他们呼吸紊乱，江雨凝视楼边的林慕心，他脸色死白，瞳孔颤栗，不自觉紧握拳的手臂开始颤抖。韩宥时提脚往前走，最後在杰哥旁边止步，不敢再往前踏一步，这样的距离彷佛是他们在天秤上最恰好的平衡，他们过了界，另一端的人便因失衡，直直坠落。
「慕心，你先过来我们这好不好？人生很多难题其实是可以解决的，自己找不到方法，可以求助於别人，别要自己闷着想好吗？」杰哥放柔嗓劝道。
「你父母也在楼下，你是他们心爱的孩子，要是你消失了，他们该怎麽办？会有多伤心难过？」女教官开始以亲情挽留，感觉得出她有多手足无措。
杰哥听宝姐姐提过关於林慕心母亲来学校的事，推测她现在如此可能与考试压力和家庭有关，他尽可能以平辈姿态关怀劝说。
林慕心两只脚在外轻轻摇晃，好多人在看呢，爸妈也来了？不过这里太高了，只能猜那几点不同颜色衣服的应该是他们。
他们伤心难过吗……那为什麽不想她平时有多伤心多难过，她不是没开口，是他们没在听，既然连自己亲女儿话都不听了，为何要她去指望别人？
她被丢到家人期望的容器，敲不裂壁，传不出声，达到期望後又把她丢进另一个容器，她要是没成为容器的形状，她的存在就完全是一个错误。
「慕心，要不要我扶你过来？」杰哥试着往前走一步，林慕心慢慢回头，她的动作使他们呼吸一紧，杰哥没胆再往前一步。
「如果不喜欢，就别听话。」陶子柠道。
她跟林慕心性格南辕北辙，能成为朋友不少人震惊过，一开始是因为座号和座位相邻没错，一冷一热的两人相辅相成，恰巧她俩再怎麽不同也没摩擦过。
「我也不想听了，不再听了……」林慕心喃喃，他们听得模糊，仅能大约拼凑出句子。
韩宥时道：「好，那不要听了，有什麽不喜欢的说给我们听。」他的背渗出冷汗。
「其实不用那麽麻烦，下去了就什麽都没了。」林慕心猝然站起来，顶楼的他们听到些微紧张的惊呼声。
那些挣扎她厌倦了，不管怎麽反抗结局都一样。
杰哥心慌失措，往她方向前进两步，林慕心寡淡的视线扫来才不敢再前进，没看所站之处的她更令众人崩溃。
「慕心、慕心──你听我说，死亡不是唯一途径，你知道的，你只是一时没想通，我们先一起聊一聊，就我们还有陶子柠他们，总有最好的解决方式。」杰哥努力镇定下来，连眨眼也不敢，深怕下一秒会失去学生。
「解决？我没想解决，只是……不想了。」
林慕心吐口气，嘴里不知道又念了什麽。
韩宥时着急怒吼：「林慕心，你快回来！你答应过我，如果有不方便对外说的事，会先跟我说，你过来，快过来──」
「你帮不了我。」
「他帮了。」陶子柠直视脆弱身影，嘴角微笑。「跟你说，韩宥时他有一次超难看的，他对我低声──」
「陶子柠！」韩宥时愤喊。
「现在不说，怕以後没机会了。」陶子柠睨他一眼继续道：「韩宥时用超难为情的脸，低声下气问我段考能不能稍微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