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年年有餘 — 一 魚乾

正文 年年有餘 — 一 魚乾

年年看着罐子里快要见底的鱼乾,百感交集。

已经是第七天了。

自打年年在小池塘边的凉亭角落里发现这只橘猫,它已经锲而不舍地跟了她七天。现在她分外想要回到那个蝉鸣得叫人异常心烦的下午,剁掉自己掏出小鱼乾的手——要不是当时一时心痒投喂了这胖猫一把鱼乾,现在的自己也不至於面临这惨痛的存货危机。

都怪这该死的手!也怪这胖猫,生得这般油光水滑,姿色动人。它也不用像其他同类那样可怜地喵喵叫,只需要安静地跟在她身後,用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盯着她,她就只能缴械投降,跟鬼迷心窍一样交出自己最爱的零嘴了。

而且这猫胃口不小,吃相却斯文。那用前肢捧着进食的优雅姿态,简直让人想奉上更多。在几次忍不住大量投喂之後,她发现自己的存粮已经撑不到月底了。

这鱼乾是娘亲的手艺。她生长在这江南水乡,拿手菜肴就是烹调各类鱼鲜。偏偏做了主母庶务繁忙,没有多少功夫亲自下厨料理。加上丈夫一派名士作风,平时只喜素斋,生的几个儿子又天天叫嚷着吃肉,只有一个女儿年年和她相投。

年年打小最爱吃鱼,自打春天入了王府当差,不能常常与家人相见,娘亲每次便会做上一罐子炸鱼乾,供她打打牙祭。虽説王府的饭食远比家里的粗茶淡饭精致,这一口零嘴却能一解思家之愁。如今因爲心软牺牲了自己的口粮,离每月固定探亲的月底还远,少不得得挨上一阵子饿。

「都怪你!」看着那猫把自己团成一盘的惬意模样,她忍不住抄起地上一根断落的小竹枝,作势要打,「你这麽乾净,肯定是有人家的猫。不跟在你主子身边,成天追着我骗我的鱼乾。不要脸!」

那猫像是知道她并不会真的打它,连尾巴都一动不动。

年年比划了几下也觉得无趣,扔了竹枝坐下发起呆来。

这猫的主人会是谁呢?王爷尚未娶妻,通房妾室一应俱无,更别提孩子了。王爷的母亲,先帝的德妃娘娘早在他小时候过世,满府的主子只有王爷一个人。有一位皇帝派来照顾弟弟生活起居的刘嬷嬷,虽然待人和蔼慈祥,可是身爲内宅管家,整天忙得陀螺似的,不像是有闲情逗猫的样子。看来这猫只能是王爷自己养的了。

把猫养的这样肥,却又放任它满府乱窜不着家,真不知道是图什麽。自己一个侍女,这些天见这猫的时间恐怕都比王爷多。这麽一想,虽然牺牲了一把鱼乾,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吧!

「都喂了这麽多鱼乾,要是不摸一把多亏啊。」她不禁想,「摸了王爷的猫,回家能跟弟弟们吹一年!看我不把他们给羡慕死!」

想着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那仿佛睡得毫无知觉的胖猫,缓慢无声地向着那毛茸茸的美背伸出了颤抖的右手。「三弟告诉我摸猫得先从背开始,要轻,要慢,这样抵抗性才会比较低......」

説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手快要精准复上那片皮毛时,那猫背後像是开了天眼,如一道橘色闪电般跳离了她的控制范围,连喵都不喵一声。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评估眼前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夥要对自己做什麽大逆不道之事。要是能穿透猫毛看见底下的脸色,就能看见此时它的脸已涨得通红。几秒之後,橘猫转身,前所未有地放弃了地面道路,藉着围栏跳上屋檐,飞一般地跑走了。

「这是个讨债鬼,给吃给喝还不给摸......」年年郁闷滴嘟囔着,拿手帕擦乾净方才捡竹枝时沾上的灰,沿石子路回自己居住的小屋了。

谁知小丫头香兰正等在屋门口,见了她笑道,「锦年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她忙说,「这麽大的日头你也不到树荫里呆着。这一头的汉。难道是个傻孩子吗?」才要拿手帕给她擦汗,想起刚沾了灰,就要去屋里翻找。香兰一把拦住她,「我不要紧,我是来给刘嬷嬷传话的,她叫你去,你可赶紧别误了事!」

「刘嬷嬷找我有事?説是什麽了吗?」见香兰摇了摇头,年年也就不再多话,叮嘱她到阴凉地歇着免得中暑后,就向着刘嬷嬷向来待的小议事堂去了。

炎夏酷暑,刘嬷嬷也就在厢房坐着,地上摆着冰盆。旁边一个大丫头玉兰给她打扇,嬷嬷细细看着账本。见她进来,嬷嬷笑道,「年年来了?」

年年行了礼,看看玉兰又看看嬷嬷,说,「要不我来打扇吧,玉兰姐姐歇一歇,嬷嬷看账辛苦。」

玉兰推脱了几句,嬷嬷也説不可。「你的职责是给王爷侍候笔墨,不是来给老婆子打扇的。至於看账,」她叹口气,「我管家也只是一时之计,要是王妃进门,这担子就可以卸下了。」

年年自觉不该对王妃的事插什麽嘴。本来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皇帝老爷都没发话,哪还有别人的事?於是她很乖绝地扯回了第一个话题,「我进王府这些日子都没当差,白吃白喝的,怎麽好意思叫玉兰姐姐给我打扇?」

嬷嬷却道,「那是王爷自己闭关,不叫人打扰。他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有日子没见啦,更别提你这新进的侍书女官了。不过皇帝费力气甄选聘用你们这些女官,不是叫你们来做杂役的。侍琴侍棋侍画他们三个丫头和这里冲撞,留不下来,那是缘分。你平平顺顺留到现在,但是王爷闭关,也是缘分。我们这些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领哪份工钱做哪份事,才是本分。」

小小一句抱歉却引来这麽长一段教育,年年简直觉得像是回家见了妈,只能点头。白吃白喝白领工钱还连歉意都不用有,这样的事天底下也算是头一份了吧。

见到年年这样乖巧,嬷嬷露出一丝笑意,话锋一转,「既然最近你没什麽差事,就放你家去三天,见见亲人。毕竟你也不算是府上的仆役,家人都在外头,也不能叫你们骨肉分离太久。小姑娘家家的,趁着无事也出去松快松快吧。」

年年听了真如瞌睡遇上了枕头,喜得简直要跳起来,面上却不显,只是不住应是。嬷嬷和玉兰都是人精,又哪里看不出来她其实欢喜极了。玉兰笑道,「到时候可得请你捎时新的花样子回来呢。」

「一定一定,玉兰姐姐喜欢什麽花的我就带个十七八张回来,叫你称心如意!」年年连连包票,逗得玉兰忍不住笑出声来,才告辞离开。

想到明天就能回家探亲,和平时不同,还能小住三天,她脸上就不禁泛起笑意。

「也不知道爹娘弟弟们见了我会是什麽反应!这一次我可得做上足足的鱼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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