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房间内，长州藩的干部片贝村上与桂小五郎商议藩务，终於告一段落。
「……那麽，我就先告辞了。」片贝起身，「我会尽量再拖延宫部先生他们一些时间。」
「辛苦了，宫部先生那里就拜托你！」桂颔首致意，「还有，请务必加倍提防『新撰组』。」
「是的。」片贝朝桂小五郎躬身行礼後转身离开。
关上房门，随侍在侧的艺妓几松问道：「今晚到此为止了吗？」
「嗯。」桂举杯饮尽残酒，「该办的都办妥了。」
几松拿起酒瓶：「我再为你斟酒吧？」
「不用，够了。」放下酒杯，桂抬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酒很难喝。」
「发生了什麽事？」注意到眉头深锁的桂心情沉重，几松靠过来为他捏颈纾压，很是体贴。
「简直荒谬！」桂的脸色益发难看，「他们竟然想火烧京都……」
长州藩士在京都拥有几处的据点。
小荻屋，是绯村入藩後来到京都的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的落脚地方。
「绕了一大圈总算找到你……」
站在厨房门口，饭塚瞥了一眼木盆里的清水：「原来你还在洗手啊！」
「有事吗？」绯村仍然持续洗手的动作。
「上次的集会好像有麻烦了，收到宫部先生与桂先生意见不合的传闻呢！听说宫部先生打算在京都进行一个大计画！」
绯村抬眼看向饭塚：「桂先生的意思如何？」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并不赞成。」背倚着门板，饭塚双手抱胸，「而且，听说宫部先生气得想杀死桂先生啊！」
「看来集会不太顺利。」掬了一把水泼向自己的脸，绯村端起木盆将水倒掉。
望着水流，他连带想起一年前，那个与桂先生初次见面的雨天。
『为了创建新时代，就必须推翻旧的东西，我在执行「疯狂的正义」。这就是个杀人的勾当，我不会找任何字词或理由来美化它，虽然是讨厌的任务，还是必须有人来执行。你说你想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苦难中的黎民百姓，我希望你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为了建立新时代，你愿意杀人吗？』
『你本来是我「奇兵队」的终极秘密武器，不过，看来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跟他去吧，桂这家伙不会亏待你的。』
『如果在这把染着鲜血的刀下、以及那些成为牺牲品的生命背後，有着人人都能够安居乐业、笑着过日子的新时代，那麽我会替天行道，我愿意杀人。』
首次执行任务，是去年暮春，梅雨季来临前的一个午後，他还记得那片浓密的林荫，以及被筛落的斑驳日光。
也许是测试他的实战力、也或许考量他可能的生疏与不适应，派下的第一个目标，是个看起来比他年长不过四、五岁的青年。
对方太过惊慌错愕，以至於手中的刀轻易地被他一击挥落，他也顺势第二刀就送对方上路。
也在那时候，他第一次与搭档的同伴见面——
眼角略抬，绯村瞥向站在一旁的饭塚。
「怎麽了？」察觉绯村的目光，饭塚询问，连带递出搁在旁边的布巾，「我说，你脸上这道伤还真是顽强啊……」
「无所谓。」接过布巾，绯村低头凝视着那些沿着下颚边缘滴落、砸在盆底还染着一抹殷红的水花。
是的，他愿意杀人。
如果，让他挥动长刀手染鲜血、由他背负起所有怨恨与悲念，就能换来一个人们不用挨饿受冻、不再痛苦嚎哭的新时代——
那麽，他愿意一直杀人。
又一次完成任务之後。
「真不愧是『斩人拔刀斋』，战况这麽激烈却无人能伤你半分呐！」饭塚为绯村打上一把伞，「不如回程咱们顺道去喝杯酒吧？」
「不了，我想直接回去。」绯村接过饭塚递给他的伞。
「好吧，那我就自个儿喝闷酒罗！」交给绯村一条手巾後，饭塚很乾脆地转身，「回头见。」
绯村将手巾按压在左脸上，一道红色血印随即划在白色棉布上跳跃醒目，藤蔓般盘绕他的视线，以及思绪。
含有怨念的——刀伤？！
用手巾又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绯村下意识抬眼，细雨绵绵的夜空不见月色，黯淡无光。
与饭塚分道之後，绯村带着一身刚执行完任务的血腥气，独自走在显得比平常更加幽暗的巷道中。
漆黑的天空倏地落下一束银色白光，直劈持伞的人而来，伞面被一分为二劈开，绯村俐落侧身避过刀锋。
锁链刀迅速回转一圈之後，回到一名身着忍装束打扮的男子手上。
「……」绯村盯着来人，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
新撰组……不，跟他一样是个不会在历史留名的影子刺客！
眸色骤黯，绯村的眼底凝结一层寒霜般的冰冷杀意。
「绯村拔刀斋！」男子手持双刀，两把刀的刀柄尾部有锁链互相连结，「准备受死吧！」
右手按住刀柄，绯村压低身体重心进入备战姿势，男子率先发动攻势，掷出其中一把锁链刀。
迅速拔刀挥开迎面飞来的锁链刀，被弹飞的刀子，刀尖没入土中直立於路旁。
「会被宰掉的人是你。」绯村持刀朝男子砍去。
灵巧地躲过绯村的第一击，男子跳上路旁墙顶，利用插在地上的第一把刀为支点，立刻以两刀之间的锁链将绯村圈住，由於上臂被捆住，绯村一时之间无法动弹亦无法挥剑。
眼见机不可失，男子由墙顶纵身跃下，手持第二把锁链刀砍向绯村。
左手拽了拽锁链，绯村将原本插在地上的那把锁链刀扯过来并且接住，反手持刀接下男子的砍击後，运力甩过手腕，顺势在空中划破男子的胸膛。
霎时间，鲜血在空中泼洒，宛如下了另外一场红色的雨。
重物坠地的钝响过後，万籁俱寂的暗巷，只剩绵绵雨丝轻声低吟。
刚刚结束一场激战，呼吸粗浅而急促的绯村还来不及解下缠在身上的锁链，赫然发现眼前伫立一道白色人影。
心下戒备，他缓缓站直身体，视线所及由脚到头，竟是一名已被血和雨所淋湿的女子。
「你刚刚……」女子幽幽开口，「还真是降下了一场血雨呢……」
「——！！」讶然瞠目，绯村松开了拿在左手的锁链刀，原本缠在身上的锁链跟着滑落，而他持剑的右手指节，则因不断用力而逐渐发白，表述此刻心中激烈的天人交战。
被看见了？怎麽办……
杀了她——灭口吗？！
「你……」女子的眼神略带迷蒙，迳自向前走了两步，「嗝！你在流血……要……止血……」
打了个酒嗝，女子身形一晃倏然侧身就倒，手中的油伞与布包跟着跌落在地。
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扶住，绯村将手上的刀子插进地面，缓缓蹲踞，他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女子。
雨水涤净了溅在她脸上的血污，从那个刺客的胸膛喷泄而出的、还有自他左脸颊伤口所流下来的。
端详着这名面容姣好的女子，绯村竟然一时失神而忘我，直到一股清淡的芬芳刺激了他的嗅觉——这是，白梅香。
「……」忍不住伸手，绯村轻轻抹了把女子脸上的水渍。
该拿她怎麽办……而且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短暂的陷入挣扎之後，绯村没有犹豫太久就抱起女子，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力道与小心翼翼。
湿透的背影，迅速隐没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看似意外的相遇，启动了两个人的命运之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运转着——
越转越快，越转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