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杀（九）
幼时乡侯府里学舞，有一动作甚是不好掌握，叫芙蓉半遮面。宽大轻薄的衣袖轻柔摇摆，只可遮住一半脸庞。脚下亦不停，跟着鼓点，快不得，慢亦不得。
贾荃总是快上半拍，她一快，衣袖便遮不住脸，憨实可爱。问她为何总要快，贾荃说：怕袖子遮住眼睛，看不见路。
照和相反，她老是要慢半拍，衣袖一甩，整张小脸便没了。问她慢什么，照和不答，她是怕羞。不惧失了去路，就怕婉转心事被人笑。
只有南风姐妹做得好。贾南风华容婀娜，微笑间牡丹也要低头。贾午凌波微步，体迅飞凫，飘忽皎似飞天。
跳不好，不得歇，腿脚酸痛，照和郁郁不乐。贾午见不得照和受苦，她挨近说：不怕，我替你挡着，要笑也是笑我。自此只有贾午领舞，照和才得舒展才情。阿午锋芒隐隐，照和温润贴慰，二人形影不离。
“不要再看了。”修罗地狱近在咫尺，阿午站在照和身后，用手挡住她的眼睛。
“这不就是你想让我们看的？还是让我看到最后吧。”
照和长大了，她终有一日要依靠自己洞见乾坤。早一日都不早。
贾午不再勉强，她牵了照和的手：“不怕，有我。”
也许是上天可怜她们，这场绯染的惨剧被祖逖打断。
杀戮又上演了几场后，祖逖带着几个兵将不知从哪里毫无预兆的冲上了舞台，他径直走到死人坑背后那刽子手头头跟前，两人似是交谈了一会儿，刽子手头头又突然跪在地上。祖逖带来的兵将此时立即行动，将刽子手们五花大绑，手下几个还未斩首的戎狄奴也被带走了。
“咱们走吧。”贾荃说，“我今天算是看够了。”
贾午也不多话，牵着照和，俯瞰着跪在地上的侯府护卫，“今天看见的若是传出去，胡奴们的去处就是你们的去处。”
护卫们赶紧说不敢。众人晃晃悠悠往回赶，刚才瞧见的一幕，好似噩梦，真真假假，说不出的晕眩恶心。
终于回到营中幄帐，帐中已坐着两个人，似是等候多时。
贾谧印堂发黑，双拳紧握，咬牙切齿。
另一位世家公子打扮，容恣壁润，手握一把羽毛扇，端的是公瑾孔明风范，笑得却很轻浮。
兄妹相见，虽有外人，贾谧已无心遮丑，只一句：“回家。”便起身大步走出幄帐，将出未出之际，他又停步，“茂宏有心（就是王导，没错，上面那个轻浮儿郎就是阿午未来的老公），请将郡公（贾充）之意托于处仲（王敦）。告辞。”言罢，再不回头，照和等人自然不敢多语，只慌张的跟着贾谧，营外已另安排了马车，三人上车后，马车一路疾驰，往东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