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安然就读巴斯译研所的第一天,就在课堂上被教授点名口译一段新闻稿。
刚到英国,又考上梦中学校的颜安然,浑身充满了干劲,觉得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她要拿出最好的表现,让教授留下好印象。
她译完那份关於能源开发的练习稿後,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周围的同学都低着头,在纸上做笔记,而教授也不停地翻看资料。
良久,教授抬起头,对她温柔地笑笑。
教授笑着道:「嗯⋯⋯怎麽说呢?」
颜安然不解地回望他。
年近半百的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你是怎麽进巴斯的?」
第一周课程结束的周末,颜安然把自己的枕头套给洗了。
她每天晚上都哭着睡着,隔天早上再肿着眼睛醒来。水土不服加上压力过大,让她三天两头抱着马桶乾呕。
其他同学是那麽优秀。
每个人都是留洋学历,不是在英语圈读的大学,就是从小移民国外。母语是英语的同学就更不用说了,有人甚至是华语圈一流大学文学研究科系毕业的,成语歇後语信手拈来,还能跟母语是中文的同学争论古诗词的意境。
而颜安然每堂课都会被教授指责:发音不够好、用词不够道地、文法有错,连中文词汇的用法都会被批评。甚至有次教授和她说了一句话,她没听懂,还需要旁边的同学帮忙翻译。
见过需要别人翻译的翻译吗?
颜安然天天哭着回家,坐公车时经常被热心的路人关心。
入学一个月後,她去找教授,说自己实力还不够,想在近期办理休学。
「为什麽?」教授看起来非常吃惊,「你想放弃了?」
「我不想放弃,但现实让我必须这麽做。」颜安然低着头说。
「没有什麽所谓的现实,现实全都来自你的选择。」教授神情非常严肃,「如果连这种压力都承受不住,你未来要如何当一名优秀的口译?」
颜安然的眼眶红了,「我成为不了优秀的口译的。」
「你怎麽知道?」教授放柔语气,「既然没办法预测未来,你为什麽不主动创造未来?」教授边说,边起身倒了杯热茶给她,「安然,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这麽没自信,但是你要知道,当初校方把你招进来,就是看见了你身上具备的可能性。」
教授微笑着把茶递给她,她滑落的眼泪滴进那杯茶里。
「眼泪吞到最後就会是甜的。」教授笑道,「我们再努力试试?」
於是,从隔天开始,颜安然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听英文广播慢跑、洗澡、吃早餐、通勤。她上课时比谁都认真,下课後就跑到图书馆读书,而且天天进口译间练习。她整理生词的笔记本堆了整整一箱,每天吃饭背单字、走路也背单字,还经常一个人在人烟罕至的校园角落做朗读练习。
教授发派的作业,她总是拚尽全力做到能力所及的完美,教授让大家回家做跟读练习,别人做一篇,她就做两篇。
她愈做愈舒心。原来只要尽全力努力,真的会看得更开点。
因为自己已经尽力了,所以即使失败,也没有遗憾。
一年时间,颜安然跟上了班上其他同学的脚步。
虽然不是最优秀的,但至少再也没有远远落後其他人。
之後某堂同步口译课上,颜安然在口译间译完上课练习资料後,教授摘下耳机,对她说:「安然,你进步了很多,但有一点我怎麽也想不通,为什麽你的声音总是听起来这麽没自信呢?」
教授对着全班说:「大家都听着,口译员的声音也是专业的一部份。要是你们的声音不够自信,又怎麽能够说服听众,你们译给他们听的译文是正确的?安然就是个非常糟糕的例子,我在她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到她的专业。」
那天,颜安然独自在口译间待到凌晨两点。
等大家都走光了,她才敢趴在桌上哭出声来。
自己做的努力好像永远都不够。
她想念朋友,想念温暖熟悉的街道,好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谢斯南第一次见到颜安然,就是看到这个画面。
口译间里亮着灯,一个东方女孩在里头小声哭泣。若不是实在太安静,他几乎不会发现她那压抑的哭声。
他在外头慌了手脚。因为时差还没调好所以睡不着,又听说巴斯的口译间二十四小时开放,所以打算来参观参观,没想到凌晨了居然还有人,这人还在里头哭。
他挣扎许久,终於敲了敲颜安然面前的玻璃,然後一溜烟钻进了口译间。
「那个⋯⋯」他看着颜安然明显受到惊吓的脸,决定用别种方式安慰她,例如出去走走、散散心之类的。
因为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是哪国人,他便用英语问:「你能带我参观校园吗?」
於是,颜安然对谢斯南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家伙在凌晨两点,找一个伤心的女生带他逛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