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彪环视一圈,右手捏着的木制拐杖沈重地敲了敲地板,才慢慢往前走。他身上穿着的深灰色长袍简单却质料甚好,如果能够细看,甚至几乎找不到有任何瑕疵的线头,或是磨损的布面,由此可见他对於人事物的要求甚高,不能接受任何破坏。而今天,陆星儿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跟在陆彪身後下车的,是一位娥娜多姿的贵妇。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却透露出她居高自傲的性格。无袖的黑底旗袍,领口和袖口、裙尾的滚边是用金红色交错的纱线制成,衣服上绣着细腻的牡丹花,从左胸往右下方延伸,再蜿蜒到左下方裙摆。贴身的剪裁随着她缓步往前走,在在显露出她风韵犹存的好身材。
她是江舒娜,陆彪的二房,也是促成今日婚礼的主谋。
江舒娜轻轻贴在陆彪的身侧,纤纤细手慢慢地在他胸前安抚着。
「老爷,婚姻大事在即,星儿思念母亲,也是人之常情,您别生气了。」
「哼!」陆彪又在地上重重敲了一下:「我陆家是怎麽养她的?她个不知感恩的混帐东西,居然这样甩我的面子?我今天要是不把她办了,我还当什麽家?」越说越生气,陆彪拿着拐杖的手也些微颤抖了起来。「那个贱女人有什麽好顾念的?要不是陆家庇护,她能有这样的地方安居吗?」陆彪言词中对陆星儿的生母相当不屑,这让江舒娜心中很是痛快。
当年老爷有多疼爱那个贱骨头,现在就该有多恨她。可惜的是当初她江舒娜还没能把陆星儿这个孽种赶出家门,拖了十几年,眼见她就要嫁给一个废物度过余生、一辈子受人糟蹋,多麽痛快!
即便听话如陆星儿,可关系到婚姻大事她肯定会抗议,因此早在陆家江舒娜就警告过她不要动什麽歪脑筋,否则她就把她母亲的骨灰赶出这里,让她因为自己女儿的业障不得善终。当时陆星儿就放弃挣扎了,任由他们打扮成新娘出嫁。
没想到到了最後的节骨眼,她竟然还是不死心的逃跑了。
她以为自己逃得了吗?
江舒娜隐藏起眼底的嘲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陪在陆彪身旁等着。
「行了,老爷,为那样的女人生气多麽不值得。待会我再劝劝星儿,您别气坏了身子。」
说时迟那时快,抱着骨灰罐的陆星儿从大门跑出来,那气喘吁吁的模样就知道她方才是往死里跑的速度。
「爸、爸爸......」陆星儿有些恐惧地看着周遭的人,再望向保镳群中间的长者。
她的头纱早已落在婚礼现场,身上简单高雅的白色婚纱此刻却让她看起来像个失去理智的女孩。
「哼,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陆彪一个眼神,旁边两三个保镳立刻上前,将陆星儿手上的骨灰硬生生地抢走。因为害怕骨灰罐在争夺的过程中摔坏了,即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陆星儿还是没有太过坚持地紧抓着不放,任由母亲就这麽落入陌生人的手中。
「不…」陆星儿无助地站在原地,哀求的眼神朝她父亲投了过去。「爸爸,求求您...不要让我嫁给那个人。」
「混帐东西!儿女婚姻大事自然是唯父母之命是从,陆家养你二十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不孝女!」
陆星儿无法接受地摇头。
「爸爸,从小到大我什麽都依您,您要我搬出主宅,我搬了;您要我隐姓埋名过日子,我照做;您要我跟弟弟妹妹们分开生活,我都听话地躲起来,不去打扰他们;可...」
「孽种!你现在是在指责我陆家待你不够好吗?啊?」陆星儿的话句句都在往陆彪面子上打,让他顿时恼羞了起来。
「...我好歹是您的亲生女儿,是陆家的长女啊!您想让我结了婚就守活寡吗?」陆星儿逼不得已,只能做最後一次挣扎,希望能唤醒父亲对自己的一丝丝在乎。
陆彪气得说不出话骂她,激动地指使着一旁的保镳。
「立刻把她给我带回陆家,绑起来关着不许让她吃饭喝水,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心高气傲!」
与此同时,还坐在车上的邯烨收起手机,慢条斯理地打开车门,走向不远处的纷争。
陆星儿被保镳抓住的时候,绝望地只能拼命地扭动全身,即便手腕被抓得痛到骨头里,她依旧不愿意就这麽毫无挣扎地被带回去。
「人说陆先生行事有大将之风,没想到竟有这样蛮横强逼女人就范的时候。」
陆彪回头,一脸怒火在看见来人时一怔,过了几秒,他瞬间收起怒容,换上虚假的笑。
「竟会在这儿遇到邯先生。一点家务事,让您见笑了。」消失在国内许久的邯烨,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个男人,可不是普通的难得罪。
陆彪给了抓住陆星儿的两人一个侧目,两个保镳立刻点头抓着陆星儿往车上走。
陆星儿虽然很想求救,但此刻不比在婚礼时只有四个保镳,这边少说也有八个干练的高大男子,他邯烨再厉害,也打不过这麽多人吧?不想害了一个无辜的人,陆星儿只能靠自己拉扯着。
「我邯烨向来不喜欢看见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
邯烨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说着,陆彪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却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几乎会刺骨的寒意。
「邯先生,您误会了,这是...」
「我没空听你废话。」
一脸冷峻的邯烨没有开口要求,可陆彪却明白这事他是管定了,只能一咬牙让手下放人。他不知道陆星儿到底从哪里攀上邯烨这号人物?竟然能让邯烨本人开口帮她解围?
陆星儿不知道这个邯烨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看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爸爸,竟然对他有所忌惮,可见他不是简单的人物。纵然和他不熟,但总是个救了她两次的人,陆星儿刚获得自由就拔腿往他身边跑。
眼见小女人躲到了身後,邯烨真是一句话都不想浪费给陆彪等人,转身就要离开。孰料身後的小女人竟然大胆地扯住他的袖口。
已经莫名其妙帮了她两次的邯烨早已老大不爽,他冷眼低看着那双哀求的眼神。
「求求你,我妈妈的骨灰坛,我不能让他们带走!」
邯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侧过身瞪着那个手里还拿着骨灰坛的保镳。
「邯先生,这可是陆家大夫人的骨灰,您...」
「你给我闭嘴!愚蠢的东西!」陆彪朝身边插嘴的女人怒吼着。「邯先生跟前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他陆彪至少还是陆家的一家之主,她一个江舒娜在邯烨眼中大抵不过就是一口气捏死的存在,这麽插嘴简直是不要命了!
江舒娜有些委屈地收了口,低下头站在陆彪身边,眼里烧着浓浓的妒意却不敢展露半分。
陆彪虽说心中相当愤恨,但却不得不示意手下将骨灰递给陆星儿。陆星儿迅速而小心地接过後,又赶紧躲到了邯烨身边。
「走了。」
邯烨两个字,让陆星儿赶紧跟了上去。
坐上计程车,陆星儿还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越来越远的陆彪和江舒娜。
「寒先生,真的很谢谢你。不过...为什麽我爸爸那麽怕你?」
邯烨瞟了她一眼,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接下来打算怎麽做?」
现在的邯烨没有刚刚冰冷骇人的气息,陆星儿也跟着放下了戒心。
「我也只能先投宿在同学家吧。唉,可是我所有衣服家当都放在家里,啧...」陆星儿苦恼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邯烨听了她的喃喃自语,没再搭理她,迳自告诉司机一串地址。
陆星儿转头看向他。
「寒先生,你要带我去哪?」
那个地址,听起来还有一段路。
「安全的地方。不要吵。」他才刚下飞机没多久,抵达婚礼现场,又处理了一些事情,现在累得很。
不知道为什麽,虽然对他还不很了解,只是因为他救了她两次,她心中对他产生了相当的信赖感。
也许,她这苦情的人生就是终於好运遇到了好人也不一定。
车子经过山间的路,一路驶进城市,经过了几条她熟悉的街道,又渐渐开进一条渺无人烟的林间小路。
「真是偏僻的地方...」司机忍不住小声说道。
要不是有导航,他还真找不到这种地方来。
车子前方出现一栋别墅,别墅前竟还有着黑色高耸的栅门。
邯烨这时也睁开了眼睛。
「停车。」
司机愣了一下。
「要不帮您停到前面一点?」
「再靠近一点,你就走不了了。」
司机连忙踩下煞车,脸色发白地停在原地。
邯烨面不改色的放了一张远远超过车资的大钞在司机右手边的扶手上。
「还不下车?」
陆星儿回神过来,大脑听话地拿着骨灰坛下车。
他们下车後,司机立刻像是逃命似的往刚刚来的方向离去。
「……你为什麽要这样跟司机说?」
邯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好好跟在我身後。」
再一次,陆星儿想都没想就听话地跑到他身後躲着。
他不是说要带她来安全的地方?怎麽搞得一副他们好像要擅闯别人家一样?
邯烨走到黑色栅门前,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没多久,黑色栅门打了开来,几个穿着乾净利落的人跟着一名长相斯文却散发着寒冷气息的男人走了出来。
「……」
陆星儿这辈子过得都是极为不幸的人生,她深信自己肯定拥有什麽负面磁场,全世界最糟的事情再不巧都会发生在她身上。可此刻她还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救了自己两次的男人,好像带自己来了什麽危险的地方了?
她开始脑补各种情节,比如他会突然把她扔给这几个男人,然後拿了钱之後就走了,她就会沦为人口贩子的筹码,被卖到世界各地去做苦工......
正当她背後泛起凉意,眼前一行人却突然在邯烨面前恭敬地站成一排。
「邯爷,不知您要提前回国,没来得及安排专车接机,是属下失职。」
邯烨从鼻息间吐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
「要是连这你都知道,我不得考虑把你杀了,或是送到实验室看看你是不是有什麽特异功能。」
虽然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有些骇人,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轻松。
「让人清出一间房间给陆小姐。」
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吩咐,她则乖乖地跟在他身後。
「是。」
他们叫他寒爷?
他是这别墅的主人吗?
老天,这别墅可真大。
陆家除了主屋,另外就是下人们住的矮宿舍而已。
这别墅的格局可说是至少五个陆家了吧?这麽大个地方,要住几个人啊?
走到别墅里,陆星儿还在惊叹着别墅内的豪华别致,一名女佣便上前在她身前弯了弯腰。
「陆小姐,邯爷请小的先带您上楼梳洗一番。」
女佣这一说,陆星儿四处张望着,这才发现邯烨已经不在身边。
跟风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