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寫)Echo與Narcissus的時間Ⅱ — 二十七-3

正文 (重寫)Echo與Narcissus的時間Ⅱ — 二十七-3

令岩决定去看海玫。

酒精中毒状况渐渐控制下来,为了维持出门的力气,他逼自己吃了点东西,阿

沪照样往店里跑,并答应他,会在海玫出现的时候适时提醒他。

令岩经过内外在的摧残,体重前前後後掉了七八公斤,苍白的关节显得突立、

神貌枯槁。就算他站在海玫面前,她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吧,令岩心想。

他挣扎了很久,终於敌不过对海玫的好奇,跨出这一步。他在头上按了顶黑色

毛帽,用浏海盖住他消瘦的脸庞,用深灰色的长版大衣遮掩他单薄的体型,他走在

河堤路上,猜想海玫每天抱着食材走过这条路的心情。恐惧不禁又浮现心头:他跟

海玫那麽相像,彼此依赖维生,若她变了,那会不会跟他维系的关系就这样被斩断

了?

这带他深入更不敢面对的问题,他跟海玫究竟是什麽关系?海玫对他来说到底

是谁?为何看似建立这麽长久,却如此不堪一击?他千方百计控制海玫,海玫却依

旧说走就走了。

他对这段关系的付出仅止於将她捡进他生命里,接着滥用他的自私和海玫的懦

弱,让她无止尽、无条件得付出,甚至进一步迫使她以此维生,让她疲惫不堪,却

离不开他。阿沪曾告诉他,海玫是自愿留下来的,他不断打击她,又想办法牵绊住

她的原因便是如此。所以在他一听到她想找工作的时候,就变得如此愤怒──害怕

的原因。

哥德门口有座小巧的庭园,外围是一座不高不矮的深木质围墙,木板间的空隙

很大,令岩只要稍微弯腰,就能不着痕迹透过里头的落地窗观看店里情形。他看见

阿沪在里面晃来晃去,在新落成的玻璃包厢内和店长比手画脚,似乎在开心得讨论

什麽事情,後者则好奇得接过他手中的iPad,若有所思。

不久,海玫从厨房走了出来。

令岩感到一阵震颤,倾刻感受到自己有多思念她。对他来说,海玫看起来一点

都没变,冲击他的是海玫脸庞和姿态映出来的熟悉感,在见到她的瞬间折射出多少

疯狂和渴望。

他整颗心躁动起来,对海玫的改变感到恐惧和不甘心,那不像他所熟识的样子

,他既嫉妒她的笑容,又想亲近她,现在的她看起来从容自在,像被放出笼而渐渐

熟悉日光的小鸟,让他突然不敢、也不知道怎麽像以前那样控制她了。这让他愤怒

──为什麽她看起来不在意他?为什麽她可以活得这麽好?

海玫靠近落地窗的座位收拾餐盘,令岩拉低帽沿盖住自己的金发,透过微小的

空间静静观察她。

他好不甘心,又好好奇,随後的每一天,只要他想到,他都来。

令岩藉此重新观察这位与他同居两年的室友,以前上班时间长,日夜颠倒的型

态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的相处时间,彼此既亲昵又生疏。他常以为他了解海玫,但

她的改变太巨大了,让他一下子乱了分寸,连阿沪也解释不出原因,他怀着复杂的

心情观察她,渐渐发现更多没看过的一面。

海玫爱看书的习惯超越他的想像,只要一有闲暇,她都会随手抽出一本书或杂

志来翻阅。海玫面对社交生涩和逃避他态度的时候,总是用书挡在两者之间,将

自己与外界隔开。现在的她自在多了,渴望僻静的习惯却没有改变,与客人的交流

犹带点生涩。有趣的是他观察过她细细翻着义大利食谱,旁边却摆着知曰的电脑,

对於资讯的吸收,她总是倾向书本。

海玫比他想像中爱打扮,这点可能是她改变最大的地方。以前他总笑她不会化

妆、衣服过时朴素、不会打理发型,而今他看店里的海玫,虽然依旧素颜,唯一喜

欢的化妆品是口红,但身上的衣服渐渐带出她的气质和风格。她偏好宽松长版的棉

麻和针织款式,使她侧面看起来像本薄薄扁扁的书,偶尔才做比较花俏的穿搭。令

岩最喜欢她穿宽松圆领的T恤配七分长裙,露出她纤细的锁骨和腰杆,带点法式优

雅。

拉远距离後,海玫的轮廓反而清晰。令岩开始相信她是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发

光发热的女孩子,也不再那麽怀疑她顶过名校光环,相较於他对阿赤和阿顼的印象

,他总认为她缺乏名校出来的人那种自信饱满、意志高昂的风骨。

但是,他对海玫的思慕始终混杂着越来越浓厚的恐惧与嫉妒,持续折磨着他的

自尊心。除了隔着厚厚一层木头围墙看她,满足他的思念之外,好像再也没有任何

办法能突破他们之间的窘境,他觉得他们比以前还要遥远。

「改天你不如进去看看她吧,她一定会吓到!」

阿沪得知他越来越常溜来哥德,对他放心了不少,令岩家离哥德近,让他最近

养成下班後去店里找海玫吃饭聊天,接着赶到他家补眠的习惯。

一天下午,他醒来後发现令岩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替浏海梳上染剂。阿沪看

了一会,赫然发现染剂是黑色的。他既好奇又困惑,令岩发现他醒了,要他起身接

手梳不到的部分。

「我昨天差点当客人的面发飙,」阿沪边梳边抱怨,「Creata把我的酒藏起来

,害我出不了酒,单子也乱掉。」

「那娘炮永远只会玩这种幼稚的烂招,你就直接揍他一拳,反正叶恩根本懒得

理他。」

「我一开揍就完了好吗?」

「如果你真的待不下去,你可以走,不要顾虑我们。」

「什麽?你不回去吗?!」

阿沪愣了一下,梳歪了头发。

「短期内没办法吧。得等叶恩忘掉海玫这个人才行,但我认为只要我还在乎一

天,他对我们就永远有威胁性。」

「可是,我咬着牙忍着就是为了守住你的地盘啊!你跟戴伦都对我有道义,我

怎麽可能跳槽?而且这里是我事业的发迹地欸,我还有很多构想还没推动──」

「那你就机歪回去,在这里抱怨有什麽用。」

令岩淡淡得说,沉静的眼眸回头看向阿沪:

「戴伦一直很重用你、栽培你,对吧?<B>那就让他罩你</B>,只要有他罩

,那群俗辣根本不敢对你怎样,再发挥你变态的个性和身手去站住你的一席之地。

Narcissus要是少了你就不用混了,其他Bartender调出来的根本是垃圾。」

阿沪被说得有点难为情,停止抱怨,但又有点高兴。

「……哇,你变回来了欸,有够快的,海玫很有效,对吧?」

「给我闭嘴。」

等头发吃色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令岩几乎每天都溜出去看海

玫,碍於某种别扭,他不再吃阿沪带回来的海玫料理了,恢复平常的食量让他多

了一些生气,他鲜少问起海玫,阿沪明白他其实很想听,只要想到就提。

令岩花了一阵子时间才洗完头发,阿沪转头,从水气弥漫的门口走出一个浑

身茫然的身影。

令岩裸着上半身,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垂在肩上和脸颊,被染色的水滴溜下他

的胸膛,形成一道道灰黑的水流。贴在脸庞的发丝使他看起来苍白而脱俗,在黑

发下,令岩失去了侵略性的光彩,他的自大和邪魅似乎随着隐匿的金发与染料流

走了,剩下一份淡淡薄薄的、青黑色的忧郁笼罩他全身,阿沪彷佛看见了他的大

学时代。

「……为什麽要把头发染回来啊…?」

阿沪小声得问。

「金发是为了贩卖客人希望和神话,为了让她们追逐遥不可及的爱情偶像,」

令岩搓着头发,毛巾染着斑斓的黑,他越擦越慢,觉得自己像在抚摸海玫的长发

,手指浸染上温柔……

<B>「我现在已经不是Narcissus了。」</B>

海玫思念着令岩,她不明白为何他对她这麽坏,她还能沉溺得这样深。

有时候闻到近似令岩的香水味甚至能让她贪婪得多嗅几口气,然而离开令岩

後,她的确自在多了,她已经离开旧家,在校园附近找了间平价的套房,在阿赤

和慧琪的帮忙下搬了过去。海玫留了一个空间去慢慢思念令岩,感受他的余温,

然後遗忘过往的愤怒、紧绷、嫉妒,甚至进一步试着原谅那些她最不甘心的部分。

她只想他的好啊,她只追索他温柔照顾她的时候,那些少数将心思放在她身

上的时刻让她更亲近令岩,感觉自己值得被爱。想摆脱失落感的时候,就专注做

自己喜欢的事。她现在爱怎麽想爱怎麽生活,都是她的自由,再也不用受制於人

,再也不要让任何人践踏她的思想、她的愿望,包括她爱的那一个。

慧琪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海玫,但最近来店里一直抱怨为什麽以澄不来了,她

说海玫的自我和爱情似乎永远无法两全,还让她少了一个帅哥养眼睛。

「乱讲!你不要诅咒我!」

海玫紧张得拍打慧琪,要她把话收回去。当然,她不太敢坦承她还心系令岩。

海玫搬离旧家那天,故意留了一本书在客厅桌上,那本书没动任何手脚,甚

至也不是她最常翻的,她明白令岩短期内不可能来这里,但又不敢向阿沪探问。

在她心底,既害怕又期望着哪一天令岩会回来这里,也许发现她搬走了,却看见

这一本书,让他们重新见面的日子不会显得这麽渺茫和尴尬。

她轻轻扣上玻璃杯,店里空无一人,知曰在後院种着新买来的香草。随着时

间越久,她和知曰的默契渐升,两人对哥德小馆的经营有越来越多构想,时常聚

在一起开会、拟定时程、反覆确认新服务有没有符合核心理念,知曰甚至希望再

请一个工读生来分担店务,咖啡店在海玫的帮忙下越来越有起色,C大学生间的

客源稳定了下来。

海玫正准备走进厨房时,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个颀长男子推门进来,那件眼

熟的黑色大衣映入她眼帘,瞬间让她心神震动。男子头低低的,毛边帽压在他的

眼角,看不到脸。海玫瞥到那熟悉的下巴线条和隐约露出来的唇角,心惊肉跳,

但是,不是金色长发。

他看也不看她,迳自安静地找地方坐。

海玫的胸腔紧绷、心跳加速,她迟疑了一下,深呼吸後才准备走过去,男子

选了张背着她的沙发坐,他的黑发削得短短的,细软的尾端露出他苍白的颈项,

她感觉每走一步都在震荡,越来越紧张。

她小心翼翼得将菜单放到桌上,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麽,她没有开口,静

静看着令岩脱下毛帽,抬眼看她,扫视她的脸庞。

海玫的心跳激烈得让她的手指微微打颤,她僵在原地贪看令岩的容貌,他的

脸颊变尖了,浏海剪短了,软软得贴在前额被拨向两旁,深棕色的瞳孔看起来

有点迷惑,让海玫心下产生了恐惧──被视为陌生人的恐惧。

令岩一直看她,眼神缓缓地上下端详,海玫想强作镇定,却反被他吸引,她

的双眼被他勾着,渴望一次看尽这段日子缺席的身影。

令岩没说什麽,低下了头。

「点餐吧。」

海玫应了一声,令岩草草点完就把菜单递回去,她接过了,脚却迟迟不肯挪动。

她低头看着令岩和她一样漆黑的头发,忽然感受到他们之间其实没有那麽遥远。

「嗳,」

海玫双手扶着菜单,有点害羞得等令岩看向她。

「……我觉得你……<B>好好看。</B>」

她讲完眨了下眼,双颊发热。

令岩扬起嘴角,牵起海玫的手背吻了下去。

海玫的心就像烟火,在令岩吻上的瞬间炸裂了,散成最动人的火花。

她笑了出来,这简直不可思议,她居然看见令岩重新出现她生命里。她抱着菜

单快步走开,甚至有点跳跃,走没两步却一头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发现知曰

双手沾满泥土,笑盈盈得看着他们。

海玫的脸迅速飙红:「你你你……在这多久了?」

「我都看到了喔──」

知曰轻轻笑了两声,捏住手中铲子,「今天没人,你们好好聊聊,我来用吧。」

「这怎麽行?!」

海玫小声惊呼,知曰却对令岩的黑发很感兴趣,一直看着他的後脑勺:「海玫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麽染黑发啊,看起来就像不同的人欸。」

「没有欸,我也很惊讶。」

海玫认识他时就是金色长发了,她听闻阿沪说他是为了工作才留这个造型,在

那之前,一直都是短短的简单黑发,而黑发的他看起来总是比较忧郁。

令岩有点坐立难安,从背後听见海玫和知曰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他好像置身

在外,那刹那似乎就这样结束了,他鼓起这麽大的勇气跨出第一步,接下来却不

知道怎麽走,以前的工作惯性和与海玫的生活模式被他忘得一乾二净。

他像个不甘心又有点困窘的大男孩,连他的新发型都让他感到不安。

不久,海玫又靠了过来。

她捧着壶热茶和一盘点心走到他面前坐下,有点扭捏不安,令岩则盯着她露出

的胸口。

「你胸部露出来了。」

「烦欸,一来就说这个!你今天休假吗?」

海玫赶忙按住衣领。

「你不用招呼客人吗?」

「……店里没人,知曰说我可以待到你离开为止。」

海玫止不住笑意,看见令岩她真的好开心。

令岩似乎被海玫的笑容感染了,潜藏不住:

「你似乎跟店长不错,阿沪说你过得很好。」

海玫感觉到令岩的弦外之音,随後猜想令岩可能误会她笑容的涵意。

但是,该开口吗?她敢说吗?

「阿沪常来欸,不知道他怎麽了,明明上大夜累得要死,却几乎每天都跑来,

他跟你说了什麽事情啊?」

「几乎你的事他都说了。」

「喔……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会刷油漆了?」海玫才刚垂下眼,又灵机一动

指向会议空间:「这是我帮忙漆的喔!我在这里学会好多东西,那个书架我钉了

好久、而且我现在会烤蛋糕了──啊,你不喜欢吃甜的……我去换鲑鱼塔给你,你

吃吃看──」海玫看了眼桌上的点心,连忙起身,却被令岩一手拉住。

「没关系,不要这麽慌张。」

令岩轻轻捏紧海玫的手指,後者感受到他微温的手心。

海玫低下头来,轻轻回握。

「……那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海玫的话就像气音一样细小得快听不见,令岩挪开双腿,让她坐进去,他的手

没有放开。

海玫内心一阵撩乱,她不管这麽多了。

「我笑是因为你出现。」

「嗯,」

令岩没有看海玫,但她的手似乎给了他一些勇气:

「我离职了,以後可以每天来找你吗?」

海玫先是怔了一下,温温地笑了。

「……好,每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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