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方寅学长的带领下穿梭了几条巷子。随着步伐的摆动，我下腹的沉重感仍是没有消退，反而有种加剧的错觉。
但现在，我正在和方寅学长并肩同行呀，我根本无暇去想这件事，只觉得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深怕踩错一个步伐，就会在方寅学长面前出糗。
我们抵达了一家早餐店，方寅学长随意选了一个位子，而我就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家早餐店规模不大，整间店混杂着食物的香气、以及浓烈的油烟味。
在今天以前，我根本无法想像方寅学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毕竟，他浑身都散发着高贵清新的气息，实在很难把他和充满油烟味的早餐店联想在一起。
「你要吃什麽？」学长问。他似乎已经想好要吃什麽了。
「那就……玉米蛋饼好了。」我说完後，拿出钱包，准备把零钱掏出来给他，却突然被他挥手阻止了。
我疑惑地盯着方寅学长，却听他淡然地说：「吃个早餐都要女孩子付钱，这不是我的作风。」
我愣了一下，迟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在说什麽。
他是说，他要请我吃早餐？我双颊不禁一热。
「不行啦！」我着急地说，「学长，你没必要请我。」
「没事。」学长微微一笑。
可恶，看到这抹笑，我又忍不住恍神了……
等我回过神来，方寅学长已经起身去点餐付钱了。我顿时颓靡了下来，用手摀住脸，暗叹自己的不争气……学长只是客套说要请客，我竟然就这样让他请了？学长会不会觉得我很娇气、很不懂得交际应酬？
正当我还在胡思乱想时，学长已经回来了，嘴边依噙着一抹浅笑。
「怎麽了？」他笑问。
「没、没什麽。」我摇摇头，摆出若无其事的姿态。既然都让他付钱了，现在再多说什麽都只是矫情而已。
学长轻轻应了一声，然後开启了新的话题：「对了，学妹，你现在是什麽社的？」
「我现在是……袜子娃娃社。」怎麽觉得我的社团有些难以启齿呀？袜子娃娃社，学长会不会觉得很幼稚呢？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学长的反应。
幸好，方寅学长听见我的社团名称，并没有什麽特别的表情，这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那是做什麽的？」学长问。
「就是，用袜子缝娃娃。」我答得简单，事实上这就是袜子娃娃社的全部内容了。
听了这句话，学长突然皱起眉头，这让我心脏一跳。怎麽了？有什麽不对劲吗？
「听起来……似乎不太卫生。」
我立刻慌了起来，「不！不会！」我激动地说道，缓了一口气，又继续解释：「我们都会用新的袜子，不会拿穿过的来缝……」
「原来。」学长恍然大悟，松开了眉头。我的心脏也彷佛跟着他这个神情变化落了地。
「对了，抱歉第一次约你出来，就是去图书馆。」方寅学长说道。
我微微一愣，慌忙开口：「没关系的！我很喜欢图书馆啊……而且，学长也快要大考了，去图书馆念书比较安静。」
我答完，忍不住又仔细回想了方寅学长刚说的话——他说「第一次约你出来」，所以是指……可能还会约我第二次吗？我浑身一震，惊讶得脑袋一片空白。
方寅学长露出浅浅的笑，「咏絮学妹，你还真是善解人意。」
本来情绪就已经处在高涨状态，再听了这句话，我感觉自己脸颊都要烧起来了。我忍不住用双手紧紧攥着Ｔ恤下摆。
这时，早餐店老板娘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应该是我们点的餐来了。
我忍不住把目光凑过去，想看看方寅学长点了什麽……却见老板娘手上端的两个盘子，上面都是蛋饼。
我心中一震，偷觑了方寅学长一眼。
「你们点的两盘玉米蛋饼来了。」老板娘一边将盘子放到我们面前，一边提醒道。
竟然都是玉米蛋饼。到底是刚好学长也想吃玉米蛋饼，还是……我在心里嘟哝着，越想越激动。
「怎麽不吃？」学长问。
「没事。」我故作镇定，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突然，「学妹。」方寅学长的声音传来。
我还咬着蛋饼，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乾脆，下次也给我做一个吧。」
「……什麽？」
「你说的那个袜子娃娃。」
「真、真的？你真的想要？」我不敢置信地问。
方寅学长耸耸肩，「其实，我只是随口说说……」
「不！」我开心地喊道，「学长想要的话，我当然缝给你！」我笑嘻嘻地说。
学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
我们又重新埋头开始吃蛋饼，忽然有个疑问浮上心头，我实在按捺不住，於是开口：「学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他已经吃完蛋饼了，随手抽了一张卫生纸，擦拭嘴角。
「就是……你怎麽会想约我出来？」我问这句话的时候，彷佛能听见自己骤然加剧的心跳。
只见学长动作一滞，明显是愣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恢复泰然神态，将卫生纸往空盘上一丢，反问我：「你觉得呢？」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这句回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睁大眼睛，一时没有反应。
学长突然笑了，但那抹笑容却隐约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有点无奈，又似乎有点戏谑……
「……我不知道。」我困惑地说。
但学长却显然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你还剩最後一块蛋饼，赶紧吃完吧。」他说。
我应了一声，虽然心里还很纳闷，但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只好听学长的话，立刻把蛋饼吃完。
从早餐店出来後，我们回到图书馆。
学长自己找了个位子读书，而我则在书柜之间穿梭，漫不经心地逛着图书馆，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学长刚才在早餐店里说的话。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於我而言都是值得细细回味的。然後，我就想起了他叫我下次也帮他做一个娃娃。我的脸马上就热了起来。他竟然……想要收到我做的袜子娃娃？我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无声欢呼着。
最後，我随手挑了一本诗集，是任明信的《光天化日》。
我走到方寅学长身边坐下，把书摊开放在桌上，静静地翻阅。
突然，我眼前多了一张纸条，我将纸条拿起来一看，上头写着：「待会有想去哪里吗？」
我在心里把这句话念出来，不知怎麽地就觉得很甜蜜……我扬起笑容，看向方寅学长。
他的表情没有什麽变化，依旧是平静清冷的模样。
他将自己的笔放到我面前，似乎是要我回覆。我拿起笔，上头还有方寅学长手指的余温，我的脸默默地烧了起来。
我在纸上，一笔一画，试图用生平写过最美的字回覆他：「哪里都好。」只要能和方寅学长在一起，不管哪里都很好。
方寅学长伸出手，将纸条收拢在手掌之间，然後朝着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看见他的指节上有着薄茧，我猜是他练吉他所留下的痕迹——其实，方寅学长不只会唱歌而已，吉他、贝斯和爵士鼓都难不倒他。外表满分、风度满分、才华满分……这麽完美的一个人，到底要我怎麽不喜欢他呢？
「对了，你的字很特别。从之前收到你的卡片就这麽觉得了。」方寅学长在纸上写下这麽一句话。
我轻轻弯了一下唇，心中却是喜出望外——学长竟然喜欢我的字呀！真是太棒了！
我的字是一种混和可爱与随性的风格，常常有人夸我的字既特别又漂亮，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我写的，辨识度极高。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我很喜欢写卡片送人，抽屉里就有一堆万用卡片，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些奇怪。当我抬起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方寅拿着手机、对准刚才我们互传的那张纸条。
我张大嘴巴，惊讶地盯着方寅学长。
他已经放下手机，用嘴形对我说：「你看看。」
然後，他把手机转过来，让我看见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聚焦在我写的那一句：「去哪里都好。」
因为冲击太大，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是震惊地望着学长。
他为什麽要拍我写的这句话？
学长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转回去，开始滑手机，又轻点了萤幕几下。过了半晌，他才又重新将手机凑近我，让我看清内容。
是脸书的贴文页面。贴文上不但附了刚才那张照片，还有方寅学长的说明：「她说：去哪里都好。」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怎麽方寅学长一发布了这则贴文，就让人有种……暧昧不清的错觉？我的脸立刻就热了起来！
「学、学长，你到底在做什麽？」我紧张兮兮地问，虽然我已压低了声音，但在一片寂静的图书馆里，我突兀的气音仍惹来了不少注目的眼光。
方寅学长已经把手机收进口袋，表情平静，彷佛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依旧热着脸，乾脆低头将自己的手机从包包里拿出来，登入自己的脸书、又进入方寅学长的个人页面，果然就看到他刚才发布的那则贴文。
我立刻下滑页面。才短短几秒，竟然就已经人留言了。而我看了底下的留言，心中不禁一震。
「——都要学测了，竟然还在跟庄于苹约会！」
「……方寅，替我向庄于苹打声招呼。」
「难怪今天我约于苹读书，她拒绝了……原来是和我们主唱大人有约呀！嗯，我不说了，我什麽都没看见。」
正当我还要往下看，就被方寅学长的手挡住了萤幕。
我抬起头，茫然且震惊地盯着方寅学长。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麽，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同时感觉四肢末梢在慢慢地变得冰凉……
这是怎麽回事？为什麽大家一看见这则贴文，第一时间会认为是于苹学姊在和方寅学长约会？难道他们两个真的——
他拿起笔，低头在纸条上很快地写道：「别管他们，就爱瞎起哄。」
看见他的笔迹一笔一画在纸上浮现，我本来凉了一半的心，似乎慢慢地恢复了温度，却依然失速地跳动着。
方寅学长又在纸上继续写下：「抱歉，他们就爱把我和她凑成一对。」
他写完後，对着我皱了皱眉，似乎在表达歉意。
我迟了几秒，才慢慢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然後佯装无事地把手机收回包包里，继续翻阅桌上的诗集。但诗集里写的内容，我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脑袋里了。我的脑袋不停轰轰地叫着，刚才的事使我余悸犹存。
即使学长写了那些话向我解释，我却感觉心中仍有一股萦绕不去的惶恐，而内心深处的疑问也没了出口。
——方寅学长说，大家就爱将他和于苹学姊凑成一对。
那麽事实呢？他和于苹学姊真正的关系是什麽……为什麽不接下去解释？不把话说完，似乎有点奇怪啊……
我很想追问，但立刻发觉自己没有追问的资格和理由。我又不是方寅学长的谁，凭什麽八卦他的事？
况且，方寅学长是我喜欢的人啊，我为什麽要怀疑他？方寅学长做事总是深思熟虑，他若不想解释，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这有什麽好奇怪的？
想到这里，我才稍微释怀了，继续翻阅桌上的诗集。
忽然，方寅戳戳我的肩膀。
我抬眼看去，只见他朝我动了动唇，似乎在说什麽，但我还来不及理解，他就已经从位子上起身了。我在脑海里回放了一次他的口型，才终於明白他在说什麽。
他说的是：「我们走吧。」
我立刻站了起来，低声问：「这、这麽快就要走？」
方寅学长没有多说什麽，表情也始终没有变过，他就只是轻轻地向我点头。
「哦好……我知道了。」我愣愣地回答，然後迅速地把桌上那本书阖起来，抱在怀里，放回原本的书架上。我也没去想方寅为何这麽突然说要离开，只想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从一片寂静的图书馆里回到室外，就像忽然恢复了自由。
我听着耳边喧嚣的声音，加快步伐跟上方寅学长。
「你会饿吗？」学长突然转头问道。
我摇摇头。虽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但早上才刚吃过玉米蛋饼而已，我并不会饿。
不过……如果不吃东西，我们接下来难道就要分别了吗？想到这里，我心一惊，抢在学长说话以前开口：「学长！」
方寅愣了一下，「……什麽？」
「我们还是吃点什麽吧……随便什麽都好，点心之类的也可以。」
方寅缓了一阵才慢慢点头，回答道：「嗯。」
然後，他转过身，重新迈开步伐。
我傻了半晌，想问学长要去哪里，但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写的那句：「哪里都好。」我立刻就噤了声。
刚才，我们在图书馆待了一两个小时，出来时，外头阳光已经变得炽热。我追在方寅身後，额上很快就沁出汗水。我一边走着，一边抹掉额上的汗，然後感觉到自己下腹又传来一阵下坠感。
就在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麽会这样了。
是我的月经！我的月经快来了！
我愕然地停下脚步，一颗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我每次月经来都很准时，怎麽这个月就刚好提前了……而我怎麽会到这种时候才意识到这件事？真的是蠢毙了！
我出声，颤抖地唤道：「学、学长……」
方寅听见我的叫唤，转头盯着我，有些困惑的样子。
「……我、我能不能去一下洗手间？」我指了指旁边的麦当劳。
我感觉自己的耳根都烧了起来，光是向方寅学长说「我想去上厕所」这件事就让我感到羞窘。
但若是现在不去厕所看看状况，到时候血迹沾到裤子上，那我岂不是更糗？
方寅学长顿了一下，才缓缓说：「嗯，好吧。那快去快回。」
我用力点点头，临去前还不忘挤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