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9年9月26日
忙碌一整天，就连下课的十分钟也不得闲。化学报告的日子已迫在眉睫，露菈却在今天翘了课；我必须在小组会议开始前，搞定好原本该是她要完成的作业。如果露菈不是最重要的朋友，我才不愿意为她焦头烂额。
而露菈只在中午过後传了一则讯息给我。
露菈：请梅琳达小姐不用来接你，我们一起吃晚餐吧！五点在停车场见。PS.我的化学作业就交给你了。
直到半年前，往返家里与学校之间都由露菈来接送，放学後我们喜欢跑去逛街、看电影，妈妈对此感到不太高兴，所以她请了梅琳达做我的专属司机；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在妈妈加班的那几天，偷偷遛出去跟露菈会合。
虽然露菈有时很任性，但她是很棒的人，有好东西总是不忘与我分享。露菈教会我人就该及时行乐，才不会白白浪费了短暂的生命。
*********
一个小时过去，会议讨论总算是结束了。在正式报告前，若没有反覆练习，我可能会搞砸了一切；不过露菈就算没有特别准备，她也能轻松地将报告说得有条不紊。
露菈能言善道，擅长与人交际；我曾经觉得她相当聒噪，现在反而很感谢露菈当初主动找我说话。
走出实验大楼，我朝着停车场前进。脑袋还在思考要如何改进报告的内容，深怕做得不好会连累到组员。
即便入秋了，最近依旧是艳阳高照；很多人抱怨天气炎热，我倒是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学校停车场的面积不算小，我花了些时间才看到露菈的车。正当要加快脚步时，一个声音在身後响起。
「请问……」
我转过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是黎恩吗？」
娇滴滴的声音是属於一位个子不高、金发的年轻女孩，甜甜嗓音与她的脸蛋一点也不违和。
「我是黎恩。请问有什麽事吗？」
在印象中我似乎没有见过她。
「你认识罗德尼吗？」她露出兴奋的表情继续追问着。
「罗德尼！嗯，我认识。」我在一阵讶异中回答。
罗德尼是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朋友，但自从离开後就没了联系；难道这个女孩认识他？
「太好了！我是她的妹妹，我叫塞希娅·沃特斯。」名叫塞希娅的女孩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罗德尼有妹妹，这代表他跟我一样都有了属於自己的家庭；意识到这点後，一股喜悦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碍於露菈还在等我，所以无法跟塞西娅聊得太久。为了方便之後能够联络，我们交换了彼此通讯软体的ID。
打开车门，坐上露菈的白色奥迪。她已经等了我好一阵子，不过露菈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的不耐烦。
「我就说你很漂亮吧，连女生都来跟你搭讪了。」
她开口便是莫名其妙的话，露菈总爱这样对着我打趣。
「哈？你在说什麽蠢话？」我对她翻了白眼。
「开玩笑、开玩笑啦！」
「你今天到底在忙什麽？」语气虽然不悦，但其实我很开心能见到露菈。
「今天是拜维卡限量鞋款的抢购日，我怎麽能错过呢？」
拜维卡是露菈非常喜欢的精品品牌，可是我没想到她会为了抢限量商品，翘课也在所不惜。
「我刚好看到一件很有气质的洋装，肯定很适合你，就放在後座。」露菈停顿几秒後，又继续说道：「关於翘课的事情……原谅我好不好？」
「嗯……我考虑一下。」我做出很为难的表情看着她。
「不用考虑了啦！」
就算露菈没送洋装，我也会选择原谅。尽管帮她处理作业令我有些生气，不过这件事很快便会像过往云烟般被遗忘吧。
*********
餐厅就在距离学校不远的黄金河堤旁。从露天座位区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被夕阳染了颜色，像是金子在水中发出的闪耀光芒；白鹭鸶一会在空中盘旋，一会又站在小船边缘往水面伸长脖子，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我点了盐烤马铃薯和番茄浓汤，露菈则是点了双倍起司披萨和肉丸蔬菜汤。
「在停车场跟你说话的女生是谁呀？」
我终於等到露菈的这句话。
「我好像找到以前在孤儿院的朋友了。」
这时候或许该展现出欢喜的表情，而我的心情亦是如此；但却刻意用着淡定的语气跟露菈对话。
「老天！孤儿院的朋友就是在停车场跟你说话的女生吗？」露菈睁大双眼看着我。
「不是。」我摇摇头说：「在停车场的女生名叫塞西娅。她问我认不认识罗德尼。」
「罗德尼……啊！是以前很爱欺负你的那个人？」
「也不算欺负啦，类似小孩子间的打闹吧。」
「那罗德尼跟塞西娅是什麽关系？」
「他们是兄妹喔。」
「该不会……是你活到十七岁唯一喜欢过的男生？」
「才不是！」我下意识地提高八度音反驳。
「真的吗？」露菈意味深长地「哼哼」笑了两声。
「真的啦！不过从前他们是很要好的死党。」
「这样啊……那代表还有机会联络上嘛。黎恩喜欢的男生长什麽样子呢？真想看看。」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时候年纪太小，也搞不清楚什麽是喜欢吧？」
好啦，当时是很喜欢他啦！但在离开孤儿院後，我与大家断了联系。关於我的记忆，或许就在光阴的流逝中逐渐被淡忘了。
「塞西娅要如何知道，你就是罗德尼小时候的朋友呢？」
「我也不清楚。她说晚上要跟我通电话，到时候再问吧。」
早在露菈提问之前，我便想过这个问题；想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罗德尼别来可无恙？是不是仍旧那麽淘气？有没有为了梦想不断地前进呢？
而我最想知道的是……那个人，他在哪里？
餐点相当美味，黄昏的河景也是无可挑剔；但露菈会带我来这里的理由，恐怕不是吃美食、看风景那麽单纯。餐厅的服务生都穿相同的制服，只有一位穿着更为正式的男子，他笑容可掬地站在别桌旁与用餐的客人攀谈；我猜他就是餐厅的老板吧？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岁上下。露菈的视线总在他身上游移。
「一见锺情？」我对着目光既不在风景上，也不在餐点上的露菈问道。
「啊？」露菈这才将心神拉了回来：「应该……不算吧？你还记得暑假时，我跟家人搭游轮去阿尔巴小岛旅游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记得。
「他在游轮上向我搭话。小聊一下後，他说我很有趣，如果有机会去他开的餐厅，一定要好好招待我。」
「所以是艳遇？」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是啦！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我来这里光顾，他一次也没认出来。」
「你到底来几次了？」
「嗯……十几次。但就算把今天算进去，能在这里见到他本人，也不超过三次。」
「那是单相思？」
「不知道。」露菈耸耸肩後继续说：「我想对他有更进一步的了解，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你要不要去打招呼？说不定他就会想起你了。」
「不要！」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提议：「要是打了招呼，依然没认出来，这样太丢脸了。」
「那你就多来几次吧。他没认出你也没关系，反正这里的食物好吃；只要没事，我都很乐意陪你来呦。」
「……我果然还是想要他的联络方式啊……」露菈面有不甘地说。
「不然去应徵这间餐厅的工读生如何？」我随意地开了玩笑。
当然，我不认为露菈会这麽做。
「好主意！我怎麽没有想到呢？」她露出了像是找到人生新希望的夸张表情。
我差点被刚咽下的浓汤给呛到，真希望她也在开玩笑。
露菈从不隐藏自己，喜欢上谁、有什麽心事都会让我知道；若我能像她一样坦率就好了。
过去露菈喜欢的类型，总是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过这次的对象比起以往更成熟许多，至少可以确定他有一份正常的工作；只是露菈与他能否有发展的机会，依旧是个问题。
我这种交往零经验的人，在谈恋爱的话题中没办法给露菈太多建议；但心里由衷地期望她能找到一个可靠的好男人，哪怕露菈为了爱情抛弃我也没关系。
*********
回家的路上，我简单快速地向露菈说明今天会议的新进度。我感觉到她没有用心在听，不过这完全在意料之内。
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从车窗外不断地经过；宛如正在移动的是路灯，而不是我们。
「现在几点了？」露菈心不在焉地问。
每次说到露菈没兴趣的话题时，她都会以「现在几点了？」这句话来表示「此刻的话题简直无聊透顶」可是攸关到整个小组的化学课成绩，必须要告诉她，或者说这麽做我才能感到安心。
就算知道露菈只是随口问问，我仍然打开了手机萤幕；在注意到时间之前，反而先看见了令我倒抽一口气的画面。
您有来自「妈妈」的七通未接来电
「完蛋了！」我激动地说。
「怎麽了？」
「我妈打了七通电话，但我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伯母不知道我们要一起吃晚餐吗？」
「我忘记说了……」
我有传讯息告诉梅琳达小姐今天不用来载我，关於要跟露菈吃饭这件事，却忘记告知妈妈了。她很有可能会因此更不喜欢露菈。
「等一下你什麽话都别说，放心交给我吧。」
露菈一脸自信地说着，但我不确定事情能否如此顺利。
到家还有几公尺的距离，就已经看到妈妈站在门口，等着我回来。
「宝贝，别忘了带走我送你的洋装。」
停车後，露菈快速将装袋的洋装塞进我的书包里；此时妈妈走到车门旁，我赶紧下了车。
「妈，对不起，我……」
「伯母晚上好。」
话没说完，便马上被露菈打断；虽然我根本没想好该如何向妈妈解释。
「露菈小姐你好。听说你今天没去上课。」
曾经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妈妈交代库科夫教授要特别留意我的状况，若是察觉到不太对劲，一定要马上通知她，这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没料到库科夫教授连露菈翘课的事情都会告诉她。我有预感妈妈又要对露菈说教了。
「今天早上我觉得头很晕，所以去看了医生。」
「哦，医生怎麽说？」妈妈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医生说我有点贫血，他建议我要多补充富含铁质的蔬果。女生会贫血这很正常嘛，相信伯母也懂那种感受。」
「呃……那请你多多休息……」妈妈似乎是无言以对。
「谢谢伯母的关心。黎恩，今天也很谢谢你抽空跟我讨论化学作业；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
露菈表露出非常诚挚的眼神，我很清楚那是她装出来的。
「不用客气。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哈哈……」
我想尽力配合露菈的对话，却好像弄得有些尴尬，但至少妈妈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露菈让妈妈成功地登出了说教模式，我真心认为她不去当演员实在太可惜。
「伯母、黎恩晚安罗。早点休息。」露菈对着我们挥挥手道别。
「露菈晚安，明天学校见。」
「回家的路上小心，请替我向令慈问好。」
我跟妈妈目送露菈离开後，才缓缓地走进屋子里。
九月底的夜晚，带有凉意的风儿微微吹起，我感受到了夏天残留下的一点气息。
*********
「黎恩。」
进到屋子後，妈妈叫了我的名字。
做好被责骂的准备，我想开口道歉；但在发出声音前，妈妈继续说道：「你可以跟朋友讨论课业，不过下次能先传个讯息让我知道吗？」她的语气没有预期中的严厉。
「对不起……我忘了，下次一定会记得。」
「亲爱的，我只是担心你。」
妈妈轻轻地抱了我，她身上没有沐浴乳的香气，平常这时候她已经洗完澡了。我有些心虚，与露菈共进晚餐的目的，跟课业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露菈要去看帅哥罢了。
「你爸爸下礼拜六要来看看你，那天傍晚後能空出时间吗？」
「真的吗？当然没问题！」听到这个消息，我不自觉地展开笑颜。
「太好了，你爸爸一定会很高兴。」
国三时，妈妈工作升迁的缘故，我们一起搬到费耶城，而爸爸留在原本的家。偶尔才能见到爸爸，因此非常地想念他，每当一家人终於可以聚在一起，我便会感到无比开心。
*********
洗好澡，稍微预习了明天将要学到的新章节後，我背靠在床边，盯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半了。
当初说好就算离开孤儿院也会写信回来，可是我食言了；罗德尼会因此讨厌我吗？尽管知道想再多都毫无意义，却还是陷入思绪的漩涡里。
对於就要联络到好久不见的朋友，我感到既期待又紧张，只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後悔没在晚餐时，对露菈坦承自己真实的想法；她总能给出实用的建议，或者教我用不同的视角来面对事情。
塞西娅应该在休息了吧？此刻打扰她会不会很没礼貌？
手机画面显示收到了露菈与塞西娅的讯息。
露菈：我早就看出来你有烦恼。鼓起你的勇气去问所有想知道的事情吧；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会在你身边的。
难道有这麽明显吗？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不过露菈带来了满满能量，她真的是我最棒的闺蜜。
塞西娅：黎恩学姊有空的时候，记得要联络我喔。
非常抱歉，现在才回覆你。如果你在休息了，方便改成明天联络吗？
输入後，我将讯息传送给塞西娅。
明明能在洗澡前先跟塞西娅联络的，可是担心害怕像是解不开又反覆纠缠的毛线团。当我定神时才发觉时候不早了。
塞西娅：我一直在等你呢！黎恩学姊可以讲电话吗？
不到半分钟，塞西娅立刻就回了讯息；我也迅速地传一个OK的贴图给她。
铃铃铃……铃铃铃……
您有一通来自「塞西娅·沃特斯」的电话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按下通话键。
「喂！」
「黎恩学姊，晚上好！哥哥好像在忙，等会我再请他跟你聊好吗？」即便这麽晚，塞西娅的声音仍旧充满活力。
「当然没问题。对了，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我是谁呢？」
「哥哥曾经说过你的事情，我也看了你们的合照；小时候的黎恩学姊真的好可爱。」
我想起一本孤儿院时期的相册，被尘封在房间角落的柜子里许久；即使如此，我依然没有遗忘那些回忆。
塞西娅只解答了一半的疑惑，於是我继续追问：「但你要怎麽确定，我就是黎恩本人呢？」
「海华莎的学生都知道黎恩学姊喔；就算不晓得道名字，应该也会留下印象吧。」
「天啊！怎麽会……」
平常不喷香水，也几乎没化妆，学校里比我高调的同学随处可见。为什麽我好像变成了公众人物？还是在不经意中得罪别人，却仍然不自知？
「经过黎恩学姊旁边时，会多看个两眼，这很正常呀。」
「欸——骗人！」惊讶伴随着我说话音量的放大。
「塞西娅，你偷偷摸摸的在我房间做什麽呢？」
此时，一名男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似乎有点距离，但听得还算清楚。
「哥哥！有人找你。」塞西娅的语气比起刚才又多了几分激昂。
「谁找我？」
「秘密。」
「你都十五岁了，还这麽幼稚。」
男子彷佛对亲爱的妹妹表示着：真拿你没办法。
关於我的事，塞西娅好像没有事先告诉他，如此察觉後，心情越发紧张。
「喂！请问你是……」
罗德尼的声音较印象中来得低沈，也多了点粗旷，毕竟都过了整整七年。
「我……」
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我确定这比当初转学到海华莎，必须对着全班同学做自我介绍时还要紧张。
「嗯？」
「我、我我是黎恩。」我结巴地回答道。
「……」
手机那头是一阵的沉默。
过一会，才又听到罗德尼的声音：「黎恩·卡瓦佐尼？」尾音的语调上扬，他如此地念了我的全名。
「对，是我。」
我很意外罗德尼记得我的全名。爸爸名叫特里丰·卡瓦佐尼。当正式成为爸爸法律认定的女儿时，姓氏也理所当然变成卡瓦佐尼。而在记忆中我鲜少向孤儿院的朋友提过。
「等等……我的天。你确定这不是我妹的玩笑吗？」
「非常确定，我就是黎恩·卡瓦佐尼。」
我听见他哑然而笑，对！这是罗德尼独特的笑声；音色虽然变了，仍然一听便能认得。笑声在无形中也宽慰我心中的不安。
「真的很难以置信，还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对不起，我想写信给你们，甚至想去看看你们，但发生一些事……」
「你还好吗？」
「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之前似乎是想太多，罗德尼没有问起发生什麽事，也没有对我的食言感到不谅解。能与儿时的朋友再次联络上，那些经历不管多坎坷，真的都无所谓了。
聊着过去的回忆，说着近期的生活。罗德尼告诉我，塞西娅从小就常常吵着想要一个哥哥陪伴，在父母考虑很久後，才决定领养罗德尼；他们对待罗德尼如同亲生孩子般地疼爱。
塞西娅的个性活泼又调皮，总爱为罗德尼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有一次塞西娅趁着罗德尼出国期间，竟然将他平凡的房间打造成粉色的梦幻公主风，让回国後的罗德尼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知不觉，时针与分针就要指向十二的方向。
约定了要找个时间叙旧，我清晰地听见塞西娅吵着说：「我要一起去。」
我也想介绍世界上最棒的闺蜜──露菈给他们认识。
「晚安，罗德尼、塞西娅。」
「晚安，黎恩。」
「黎恩学姊，在学校可以来找我聊天喔。掰掰。」
即将要挂电话，最想得到解答的问题，依旧迟迟没问出口。我想起当初满心期待要回孤儿院探望大家，却发生了无法预料的事情。究竟还有几次机会能不断错过？我在心中这样问着自己。
「等一下，罗德尼。」我赶紧阻止罗德尼挂电话。
「怎麽了？」
左手捏着衣角，我说出了内心强烈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跟雷奥还有联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