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年少轻狂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事情，
我叫王文洋，是一名四十岁的普通上班大叔，这天下班回家，天空下着雨，巨大的黑色雨伞为我挡雨，熟悉的家门前，居然蹲着一名陌生的男子高中生。
他彷佛感受不到雨的冰冷，看着地面不发一语，积水映着他失落的表情，不停被雨水打糊。
「我说，你是哪里的小孩？」我站到高中生身旁，为他稍为挡了些雨，我的一边肩膀逐渐被雨水淋湿，冰冷的感觉刺进肌肤。
「我不知道。」他回答。
我与他在雨里沉默了半晌，高中生突然大吸一口气，随後「哈秋！」，
那喷嚏声一瞬间震垮了我的心防，一股无奈的气息从鼻孔窜出，我忘向天，却只看见黑压压的伞面。
「哀......算了，你先进来吧，你也没吃饭吧？」我无力地说。
高中生没有回答，只是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将头埋进膝盖里，耳朵在暗蓝色的空气中微微泛红。
好麻烦......小孩子真的好麻烦......
我微微蹲下，随後像抓小猫小狗一样抓住高中生的後领，高中生没有反抗，
只是随着我的动作摇摇晃晃地起身，简直就像魁儡一样。
「是个男人就直挺挺地走路。」
高中生这才正眼看我，他的眼神像弱小的动物一样，彷佛轻轻一捏就会死掉，对此，我又叹了好大一口气。
「先说阿，我今天预计要做姜汁烧肉的，姜加特别多的那种，吃不吃随你。」
「吃，我吃。」高中生的肚子又叫出声来了。
我推开了庭院的门，走过几块大石子砌成的小路，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钥匙，
钥匙与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大门钥匙转动了锁。
我率先进门，打开了玄关的灯，高中生也跟着我踏了进来，身上滴着水，把我玄关都给用湿了。
「你先在门口等一下。」高中生又低下头，看着雨水随着他的头发低落地面。
我锁了门，随後到洗衣间拿了个篮子、毛巾，又到自己房间拿了免洗的内裤、居家短裤、短袖。
「你就在门口把身上擦乾，换了乾净的衣服换了再进来吧，我先去煮饭了。」
我沿途开了客厅的灯，厨房的灯，黑色的围裙挂在厨房门口，这样我进厨房就会很自然地穿上。
我开始厨房在开始忙碌了起来。
「那个，请问这些？」後头突然传来像鬼魂一样飘忽声音，身体一颤，发现菜刀离我的手指仅有半毫米......
「真是的......那些你就拿到洗衣间丢下去洗吧，洗衣间在门口左边的门。」
高中生点了点头，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大件，可能是因为那孩子肌肉还没发育吧？
他的身材瘦瘦高高的，简直就像一根树枝，加上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真不是个讨喜的孩子！
等到高中生离开厨房，我才继续忙着料理，处理食材，调味，试吃......
「那个......」
「好烫！」那飘忽的声音又打断了我的思绪，突如其来的惊吓，让烫肉片直接掉进了我的嘴里，
好好的试吃一下子变成了口腔炼狱！我快速咀嚼，不时吐着热气，随後快速吞下，
灼热的痛感还在舌头的神经里一阵又一阵......
「你这孩子怎麽神出鬼没的.....」
「我洗好了。」
「洗好了就到客厅等着吧，我这边也快可以吃饭了。」
「那，我可以帮忙什麽吗？」
我指了指放碗筷的柜子说道：「你就拿两人份的碗筷到餐桌上吧。」
高中生很听话地照做，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我有儿子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过因为一些因素的关系，别说儿子，我连老婆都没有......
在这个年纪还单身是十分辛苦的事情，毕竟这是个人人都很热心又爱管闲事的社会。
一直都是一个人，连买房子都是买小小的平房，因为从来就没有会有「其他人」一起生活的念头。
不过如今，饭桌上的姜汁烧肉还热腾腾的，为了坐在对面又没精神又瘦小的孩子，我特别多煮了一些肉，当然也做了一些蔬菜的凉拌。
「趁热吃吧。」我说。
「好。」我两一起动筷子，一起夹菜，热腾腾的姜汁渗进饭里，一起扒进嘴里特别满足。
高中生的吃相一开始十分含蓄，他夹起一片肉片，仔细地咀嚼，可越吃到後面，
他便越来越大口，最後乾脆整个碗遮住了脸，他的肩膀逐渐颤抖了起来。
「要不要再吃一碗？」我问。
「要。」他将碗拿给我，已经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为他添了满满一碗饭，他接过饭，又配着菜扒了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一样，
紧紧把握着热腾腾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股暖意莫名地从胸口涌现。
我喜欢自己下厨，自己品嚐，一直都是这样的，对此我十分陶醉。
不过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看着别人这麽投入吃着自己的料理，是一件这麽有成就感、这麽开心的事情。
不一会儿，餐桌就被扫空了，高中生懂事地帮我收拾好餐桌，还洗了碗。
趁着空档，我则帮他把衣服丢到烘衣机里面，顺便扫了地当饭後运动，最後味我两泡了麦茶。
与高中生又回到饭桌。
「所以说，你这孩子是怎麽了？而且现在也这麽晚了，你父母知道你干嘛了吗？」
我看着手表敲了敲，高中生一听到关键字「父母」，又回到了雨中的神情──
阿，不小心戳到痛处了吗？
「我的父母离婚了。」他转动着倒了麦茶的杯子说道。
我搓搓後颈，叹了口气说道：「这个社会本来就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
「是因为外遇。」
「外遇阿......」
「而且是我的父母都外遇了。」
「双双外遇阿......」
高中生果然很麻烦，但麻烦的家庭更麻烦。
「所以这就是你逃出来的原因？」我问。
高中生点点头回答道：「我不想当他们的累赘，他们要外遇就外遇去吧。」
如果是一方外遇，这孩子至少有一边靠，不过当前的情况，就像是活活把这孩子撕成两半一样。
「你这孩子也是贴心过头了，那为什麽要在我家门口，这麽大的住宅区偏偏是我家？」
「我就跑出我家......很累了就随意休息......」
「你是什麽青春偶像剧吗......不，你是个高中生没错，那你接下来要怎麽办？」我问完，啜饮了温温的麦茶。
高中生看了看我，他笑了，露出腼腆的笑容：「我不知道。」笑着笑着，就又流出泪来了......
这一切都太不合逻辑了。
我看着他一边哭一边喝着麦茶，现在的我只能看着秒针移动以及递卫生纸给他。
「不管怎样，明天还是好好上学吧，今天先休息。」
「可是我的书包在家里......」
看着两手空空，身上还穿着我衣服的高中生，绝望的手掌一下子敷在我的双眼上。
为什麽是我？刚刚还在为了一些事情而感到温馨的我实在太愚蠢了，这仅指是很单纯的倒楣事件。
「大叔......我还是回家好了......给你添麻烦了。」高中生紧紧抿着嘴，一看就知道在逞强，
不过我又不是他的谁，只是被他缠上，倒楣的大叔。
烘衣机传来完成的机械声响，我请他在餐桌那儿先冷静下自己情绪，随後帮他折了衣服，放到购物商场附赠的纸袋里，
这时，外头的雨停了，是该出门了。
夜晚外头的空气特别清晰，也特别安静。
高中生依旧穿着我宽松的衣服，还穿着我对他来说有点大的夹脚拖。
我两一起上了车，照着高中生的指示，车子停到了一栋大楼前。
「你是少爷嘛，这大楼很贵耶。」按下车窗，我探出头，视线从一楼升上大楼的顶楼，嘴巴都忍不住张开了。
「我还宁愿不要钱呢......」高中生像小孩子一样抱怨着，不过他本来就是小孩子，长大後他就会知道金钱有多重要了。
他提着衣服，下了车，逆着大楼的光，高中生略带犹豫停在大楼门口，久久不进去。
「那我走罗。」我说。
他猛然回头，看着我的表情就像遇难的人，想要紧紧抓住──
浮木......
「大叔，你陪我回家看一看好嘛......」
「什麽？你是小孩子嘛......像个男人一样好好面对阿......」
他又快步跑回车里，夹脚拖发出像企鹅走路的声音。
「你这是干嘛？撒娇嘛！你这孩子不要这样喔！自己的家务事好好处理阿！」
「王源依！你跑哪里去了！」突然，尖锐的女人声刺破耳膜，我两像见鬼一样僵硬地望向大楼门口，那纤细的女人双手叉腰，看这姿态就知道一定是个很凶猛的女人。
「你是谁！我儿子怎麽在你车上！你给我说清楚！」
她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像野兽一样摇晃，她的眼神充满了压力，毫无理性的气味。
但我最害怕的果然还是辛辛苦苦烫的衣服被疯女人拉皱，我连忙抓住那位太太的手制止，
语气缓和的说道：「小姐请你先冷静听我说好嘛？我跟这孩子只是路上遇到的阿！」
「路上遇到！那他怎麽穿着别人的衣服！你对我儿子怎麽样了！」
「我只是请他吃了饭！仅只这样而已！」
「妈妈你不要这样！」说完，高中生抛下校服在副驾驶座，像驯兽师一样从後背架住自己妈妈，
疯狂的太太终於松了我的衣领，
「大叔！快点走吧！」高中生泛着泪大喊着，我也真的就这样踩了油门，开走了。
後照镜还映着扭打着的两人，随後很快地消失在转角，一切突然变得好安静，
我的领子一边翻起，戳着我的脸颊，一切的平静都太过於不自然，视线一下子落到副驾驶座，
那刚洗好的高中生制服还落在那儿。
「阿！搞什麽啊！」我急踩了刹车，一个大回转，又回到了那栋大楼门口。
除了三三两两经过的路人，那对母子已经消失无踪，大概是回家了吧？
我整理了服装，顺便把头发拨整齐，拎着高中生的制服抬头挺胸地进了大楼，
管理员见了陌生的我连忙起身询问。
「先生，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嘛？」
「是这样的，刚刚吵架的母子，这是他孩子的制服。」
管理员接下制服後，他看了看往大楼走廊深处的电梯，意味深远地说：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谢谢你，我会拿给他们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离开了大楼，回到我居住的小平房，这才感到踏实许多，刚刚发生的一切彷佛都是梦，还是特别狗血的那种。
折腾了一个晚上我也是疲惫了，回到家洗了澡看了下书後便睡去了。
今天睡的特别不安稳，我一直梦到有人在敲打我房间的窗户，非常真实的声音，
真实到我好像真的听见了！等等！这不是梦！真的有人在敲我的窗子！
「大叔！大叔！」我看着窗外路灯照射，那黑色的人影投影在窗帘上。
「不会吧！现在几点了！」我不开心地起身，猛然拉开窗帘，看见的──
居然是一具白骨在敲打着我的窗户。
「大叔！我解脱了！」
「别阿孩子！」我大声呼喊，整个人坐了起来，房间四周一片宁静，我的呼吸急促，
身体也都被汗水浸湿，身体感觉一阵冷一阵热。
「是梦阿......」我又无力地躺下，看着天花板微弱的小夜灯。
「叩叩叩」敲打声突然从窗户传来，我也确实看见了人的影子......
我狠狠地捏了自己一下，痛得我头皮都麻了。
「谁啦！」我对着外头大叫，不敢去掀开窗帘的我，心脏几乎要吐出来了。
「是我......大叔请你开门好嘛.....」此刻我真的需要一只狗，勇敢的狗，帮我看看究竟是谁在我的院子撒野，我看了看身旁的手机，上头显示凌晨三点......
「我不要！」说完，我把自己闷到棉被里，试着不去里会我催眠自己那是「幻觉」的声音，
直到意识过来，已经是早上了，六点的闹钟响，我疲惫地起床，头痛欲裂，
心情莫名地烦躁，背也莫名的痒，我吃力地抓着背，但始终抓不到痒点......
「太好了，昨天果然是梦阿。」
我打开窗帘，阳光透了进来，但总觉得有种异物感......
推开窗户左顾右盼，视线最终往下，那孩子居然抱着自己的膝盖，像团球一样窝在我庭院睡着了，不仅如此，还穿着我的衣服，身旁有着一袋很像是「家当」的包包......
「你这孩子......怎麽又跑来了......」
高中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看了看我，刚起床精神有些恍惚，可眼泪却清醒了，从泪腺滚了出来，经过长长的眼睛，从眼角落下......
「哀......你给我进来梳洗......等等好好去上学。」我没辙地说道，身为一个男人，最讨厌的就是眼泪了，当然连男孩子的眼泪也不例外。
「喔好。」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先把家当丢进房间，随後从我的窗户爬了进来，看着这景象，我已经──
什麽都可以接受了。
「把窗户关好锁好，我去帮你拿盥洗用品。」
为什麽是我？为什麽我要这麽有爱心？一边怨天尤人，我一边帮那孩子准备了跟我一模一样的配套。
对着又大又宽的镜子，我一如往常地刷着牙，高中生也走进了镜子里的画面，
我指了指盥洗用品，他也很自然地跟着我一起使用洗手台，
「我或阿，各告以花喝和痾户？」(我说阿，这到底发生什麽事？)一边刷着牙的我一边问了高中生。
「该不讶物，阿我物爱以压挖。」(待不下去，让我住在你家吧。)高中生一边刷着牙，一边诚恳地看着我。
「恶可恶依！我可痾威ㄟ依户五告痾！」(这可不行！我可能会被你父母告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这房子会把梳洗区域规划这麽宽大，两个人用也绰绰有余......
我们一起漱了口、刮胡子、洗脸......一切都是这麽自然......
「我说阿......你没有朋友可以投靠嘛？非要缠着我？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阿。」
高中生皱了眉头，意识又消沉了起来，同时肚子也痒了起来，他一边抓了抓，一边虚弱地说道：
「我人缘不是很好......」
我看了看凄惨的高中生，也是能理解为什麽人缘不好，过於瘦弱的身形，没自信的气氛，
没有好好整理修剪的头发......
「不过我骗我父母我要跟朋友住，所以大叔你不用担心，他们一点也不关心我，所以也不会多去追究什麽吧？」
我不知道真的有这样完全不担心自己孩子的父母嘛？至少我看了都担心起来了。
「一定有更好的方法，不过在想到之前，就先这样吧，我要去煮早餐了，
今天是煎蛋饼，要不要吃随你。」
「吃。」
「你全身都脏兮兮的，去洗个澡吧，衣服一样自己处理，等等吃完早餐给我好好去上学。」
高中生看着我，很自然地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谢谢大叔。」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照惯例到了厨房，穿上围裙开始做料理，厨房外头传来高中生的打着赤脚的脚步声，\\。
「拖鞋在玄关。」我叮咛道。
「好。」
蛋饼被我煎的金黄香酥，在锅里发出滋滋声响，本来能吃两天份量的蛋饼皮，这餐就没了，
我看着蛋饼皮空荡荡的包装，虽然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干什麽，高中生敲敲厨房的门，随後很自然地走进厨房说道：「大叔我拿碗筷喔。」
「今天要吃的是蛋饼，拿两个盘子过来。」
「好。」
不过，这个社会本来就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我还是，想一下今天下班要买什麽当明天早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