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收到照片的李昕并不知道。
那时候她正在补习班,再两分钟打钟,在楼梯间看着萤幕上的字迹,深呼吸,又看了一次,用背书的气势。
工整好看的字迹,事实上并没有什麽的内容——谢谢你,下次要再见喔。
钟声响起。
她很快回打了一句「真的很谢谢你!」而後把手机藏回外套里,快步走回教室,在踏入玻璃门的前一秒被叫住。
「李昕,听说你没有要申请啊?」
主任试探地问,「导师跟我说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闻言李昕只勉强地挤出笑,「啊⋯⋯好。」
指考真的是一场豪赌,你学测考得不错啊,真的再想想看啦。李昕听着只是一直笑着点头,嗯,对啊。
直到申请报名日期的最後一天,她都没有送出资料。
那个晚上她的桌上没有书,笔电的萤幕上是志愿选填的页面,而一旁就是那张签名。她看了很久很久。
幸好内心活动终究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幸好还有一扇单向的门仍然开着,她书写着,想:这封信写完的瞬间怎麽想,就怎麽做。不用犹豫。
给胜允,过得好吗,写过无数次的开头,像一种仪式,叨叨絮絮地说着自己的事情,自言自语。这些信後来会去到哪里她不知道,也不重要,是放在储藏室直到被丢掉,或者幸运的被看见,那都与她无关了。
还记得一开始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清楚的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不可自拔的这里,更明白这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多麽可笑。她并不在乎。
他是她的救赎这件事,在她认定的那一刻起就算数。
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这就是全部。
「你对姜的爱真的每每超乎我的想像欸,」蔡以融的语气里带了一点佩服,「缘份也是超乎我的想像啦⋯⋯」
「对啊,我可是以後要嫁给他的人。」
「⋯⋯」
蔡以融这一年来已经听垃圾话听到免疫,胡乱点点头就接了下一个话题,「所以我订机酒罗?冲罗?」
「钱都给你,我用不到。」
「唷,阔得咧⋯⋯」
於是真的就这样定了考试结束以後没有计划没有日程的旅行,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见到姜胜允。谁知道指考後真的就碰上了回归,隔周就搭了飞机到韩国。
蔡以融是佛系旅伴,反正姜胜允也是她偶像,李昕爱去哪她都好。相游甚欢。
一般人的韩国行是这样的:新村明洞东大门、弘大梨大南山塔;而她们的行程是这样的:偶像的广告、偶像的代言店、偶像的应援看板、偶像去过的电影院。年初那次如此,暑假也是这样,整趟旅程都是体力活。
天还没亮就起床,抱着半个身子高的梯子,赶着首班车千里迢迢赶到电视台外占位置,要不就是大热天等在停车场,用十数个小时换少年们匆匆走过的几秒。忍受炎热推挤,忍受闲言闲语,在无止尽的等待里盼着那个人的背影。
多卑微。她在好多时刻里这麽想着,尤其是在唱片行里从皮夹拿出一整叠钞票去换一百张专辑的瞬间,她竟有些恍惚,回去的路上她和蔡以融不发一言,看着脚边两个行李箱发愣。
这样子的关系算什麽呢?她算什麽呢?
活动结束之後总是能在各式各样的照片里面发现自己的身影,即使被雾化了仍然是一抹显眼的粉红色。在成为现实之前一直都很难想像这样的事情:他在的地方她也在,他在她的视线里,而她成为他的风景。
然後呢?
即使用最漂亮的话语包装也无法合理化的荒唐,在一次又一次心理和生理的疲惫中逐渐放大,在收到成绩简讯的那天爆炸。
要如何面对这样子的现实?放手一搏以後落得更糟糕的结果。
她在最不堪的时候追逐最好的他。喜欢上他以後总是这样,在迷惘与旁徨中自我怀疑。
而她终於来到了这里,在百余个日子里作为唯一慰藉的有他的国度,看着他朝自己挥手,却彷佛能看见那个忍住痛苦站在原地的曾经的自己——他的光多麽辉煌,她的忧愁便多麽苍凉。
是一直到深夜里打开了唱片行的官网,在上头的签售会名单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才感觉到微小的实感:要见面了。
真的,要再见面了。
签售的那天早上手机收到了紧急简讯,说是首尔地区有高温警报,那时李昕和蔡以融早已经生无可恋,身在黑压压的人海里本身就已经是一件需要警报的事⋯⋯
「还好今天位置不错⋯⋯」蔡以融一边摸相机一边碎碎念,对着远方试拍了几张,「噢呼,今天天气怎麽这样,ISO都已经开最低还过曝——」
「你安静一下,算我拜托你。」
一旁的李昕整个身子是半挂在栏杆上的,排了一晚上的队,她现在已经快挂掉,只想趁现在眯一下⋯⋯昨天追了一整天的行程,半夜蹲电台,蹲完直接到马路旁边占位,一直撑到早上。普通人打死不会干的事情。
谁会想到真的睡着了,谁会想到。少说几百人的队伍中,话语声此起彼落,但她就这样、把头埋在臂弯里睡着了,直到身体无力地往下一歪才猛然醒来。
抬头,灵魂在尖叫声中归队,不远处少年们逐渐走近,李昕意识还在模糊,身体倒是已经习惯到能自动反应,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手机录影。
姜胜允。她喊道,胜允啊。看着他走近又走远,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消失在视线里。
「什麽啊,每个人都戴口罩还走超快,傻眼,根本看不到⋯⋯李昕你有拍到吗?」
李昕耸肩,把手机递给蔡以融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到一旁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继续睡。生理的极限。
晚了些出来的蔡以融过了一会找到她,在一旁又重复播了几次影片,旁边的人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有点恍惚的眼神。
你太扯了。蔡以融只说了这句话,然後把手机放到她的膝盖上,影片还在播放,画面因为手持的关系略为颤抖,却仍能一眼发现画面的中心始终追随着同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对焦在姜身上,一秒都没有掉。
「手机录影到底怎麽拍出景深⋯⋯」
李昕安静了一下,说:只看着他。
於是其余的一切就只剩下模糊的残影,自然而然。
回到饭店的路上两人没什麽对话,早上八点,逆着上班的人流而行,回到江南坡上的小旅店,各自梳洗、眯了会儿,便再度赶往城市另一端的木洞签售会场。
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一些,大楼入口旁的咖啡厅里已经有一些明显也是要参加签售的人,桌上琳琅满目,除了相机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髪饰和头套,没意外不久後都会出现在TEENS身上。
那桌两个中国人是队长跟小崔的站姐,蔡以融小小声的用台语说,李昕闻言喷笑出来,然後就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笑得像哭。
「你是不是有病⋯⋯」
「我、我⋯⋯哈哈哈我好像有点,焦虑哈哈哈哈哈⋯⋯」
「⋯⋯」
蔡以融无言以对,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再检查了一次,「照相就算了,用眼睛多看一点知道吗?」
李昕还在笑。好一阵子才又直起身,表情肃穆:「怎麽办蔡以融,我好紧张喔。」
「你是该紧张。」
「我等下会不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啊,我韩文又那麽烂……」
「拜托,」蔡以融翻了个大白眼,「你连在路上遇到都可以对话了,签售有什麽问题,少在那边假。」
「那不一样⋯⋯」
忐忑不安中抽了号码牌,手气倒是挺佳,十号,第二排第二个位置,队长正前方。入场没多久就有人来找她换位置,她都拒绝了,第一次参加,以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没理由把好位置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