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及五月，夏日喧扰的蝉鸣与同学们起此彼落的讨论声，交杂着在韩漠耳边嗡嗡作响，因经费不足而未加装冷气的教室可说是大型烤炉，热得人不禁烦躁起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簇星火，爆脾气一点的早就燃炸，摔门出教室了──虽说独有陆燃一人敢在上课时间这麽做。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毕业旅行」四个字，旁边则是一排组别的号码。
从那两人吵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韩漠本还担心自家挚友情侣档和好没有，能否在同一组，幸好那两人看上去早就一副没事样，很有默契地一起跑到韩漠桌旁，像平常那般打情骂俏。
还好，什麽都没变。
韩漠低下眼帘，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嘴角稍稍勾起。
「饭店是三个人一组，当然是男女分开。」於茗茗两指夹着刚发下来的分组填单，「不过这三天的行动可以自由分组，一组要六个人，我们还找谁？」
「要不就三男三女？韩猫可以去找陆燃，我再找一个来凑数。」蒋凡提议道。
韩漠摇摇头，无奈地说：「陆燃大概不会参加，找他没有。」
「难怪他这麽大摇大摆的翘课。」蒋凡不以为然。
「韩猫，你还是去问问陆燃，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
韩漠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对於茗茗说：「你该不会是觉得我能说服他来参加吧？别傻了，先不论他的意愿，毕业旅行可是要付钱的啊，他不想来我去逼他来，不就得帮他出钱？」
「谁让你帮他付钱了？只要他能被说服，自然会自掏腰包。」
韩漠顿时冷汗直流，要是可以的话，她真不想跟陆燃提起有关毕业旅行的事情。
从他那天的表情就能看出，与他的家庭一样，都是不愿被人踏及的领域。
「这样就只缺一个女生。」
於茗茗睇了蒋凡一眼：「找班长。」
这是肯定语句，意思是：我要找董琪贞。
韩漠脸色煞白，偷瞄於茗茗身旁的蒋凡，他一脸无所谓，像是随口似的答句：「好啊。」
有谁把手雷握在了手心里，指头勾在拉环内，无声等待。
於茗茗垂眸，半晌她说：「我去问班长，韩猫你去找陆燃，凡你随便找个男的。」
「收到。」
蒋凡露齿笑笑，转身走向不远处正在玩剪刀石子布的男生群，很是自然的在当中一轮伸出手出剪刀，恰好赢了其他人，几个大男孩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韩漠跟於茗茗对视一眼，韩漠莫名心虚，率先移开视线，快步走出教室。
握着手雷的人是谁呢？
韩漠起初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到处寻找陆燃的踪迹，後来她突然灵机一动，步履不偏地跑到秘密基地的角落去，果然陆燃就靠墙坐在那儿，双眼闭起，安生睡着。
她蹑手蹑脚走向陆燃，每一步踩在草地上都是刻意放轻的步伐，可她没料到陆燃的感官十分灵敏，韩漠才没走几步，他就受到惊扰，醒了过来。
这要不是陆燃五感过人，就是他警觉非凡。
「抱歉，吵醒你了。」韩漠叹气，大咧咧在陆燃身旁坐下，「我本来没想吵到你，可能是我脚步放得还不够轻吧？」
「没什麽，我没睡熟。」
骗人，我看你睡得好生安祥，分明就是被我惊扰才醒来的。
「而且如果你是有事找我，也得喊醒我啊。」陆燃说。
「为什麽？」
「不然呢？」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韩漠噗哧一笑，她回道：「反正这节课喻老师已经让我们自由运用啦，也点过名了，就算我翘课在这等你醒来再问也无伤大雅。」
还有一个她没说的理由：因为方才你的睡颜是我看过，在你脸上浮现过最放松的表情。
所以我才不忍打扰。
想必这对你来说，肯定是很难得的浮生悠闲。
「天气热，你在这等我小心中暑。」
「才不会这麽容易就中暑，况且室内室外都差不多热啦！」韩漠咧嘴笑说。
「所以？」陆燃瞥眼看她，「你是来找我说什麽的？跟毕业旅行有关对吧？」
我什麽都还没说呢，还真是会猜。
韩漠撇撇嘴，心一横，直说：「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不迂回着问，你毕业旅行的活动组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我们』是指你跟蒋凡，还有那个於茗茗？」
「什麽叫那个於茗茗，很没礼貌。」韩默伸手在陆燃头上轻敲一下以示不满。
陆燃双眉微皱，但没对她的行为表露不满，「所以是吗？」
「对啊，然後蒋凡会再随便找一个男生凑数，还缺一个女生是找班长，你知道是谁吗？班长董琪贞。」为避免陆燃不知道董琪贞是谁，韩漠还刻意把长发抓成两束，做出绑头发的样子，「她都绑这样的麻花辫，一时绑不出来就将就看看，大概是长这样！」
「哦，她啊。」
「你知道她是谁吧？」
「不知道，总之是你的朋友，跟我无关。」
陆燃扯开制服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锁骨与衣衫下的些许肌肤，白色制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他浑身汗涔涔地，却没有难闻的汗味。
蒋凡也经常在天热时这样做，韩漠早就习以为常，她说：「你这是接受我的邀请了？」
「你为什麽以为我会去毕旅？」陆燃挑眉问。
「我也认为你不会去，这只是问问。」韩漠怕他误会自己是来劝他参加的，又补上一句：「你参加与否都无所谓，毕竟这全看个人意愿，也没有强制同学们参加。」
「你会去吧？」
韩漠脸上有三杠黑线：「我都来问你分组的事情了，你说我是去还不去？」
不去的话还会来问你要不要一组吗？他是不是热傻了……
「你希望我一起去吗？」陆燃坐正身子，两眼直视韩漠。
他眼底有几许微光，像昨晚星空洒落进眼底的残片，倔强地在白天也坚持发出光芒。
韩漠想了会，认真答道：「当然希望啊，我们的关系虽还说不上是朋友，但至少我帮过你，你也看过我难堪的模样，关系不算太差吧？既然这样的话，要是有机会能一起出去玩，当然是很开心。」
她不敢随便说「因为是朋友所以希望你来」这种话，她可还没厚脸皮到那种程度。
「是啊，我们不是朋友。」
面对陆燃直爽的回应，韩漠还是有稍微，那麽一点受伤的，真的只有一点。
「但我想跟你一起去，毕业旅行。」
「不是只有跟我去啦，还有其他同学。」韩漠不自然地纠正他。
要是不纠正一下的话，就算再脸皮薄如她，都会把这句话解释成：只想跟你一起去毕业旅行，这种意思，韩漠可不希望自己脸皮长厚。
陆燃歪头看她，注视着韩漠的一双眼眸里，有清浅笑意，久而不散。
韩漠故意撇过头去，这回她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没说谎，要是陆燃真的愿意来毕旅的话，说不定就能让其他人看到他好的一面，哪怕陆燃本人认为没必要，她还是这样期待着。
期待着小刺蝟不为人知的、最为柔软的那一面，能被他人发觉，并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