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小路偷偷回到院中。前脚刚跨入房中，春影已急急上前，一脸如释重负：「王妃总算是回来了！我看着外面天阴阴的，真真吓死我。好在有惊无险。」
「可有人察觉？」在春影为我换装的时，我不禁问道。
「不曾。」春影略一思索，补充道：「哦，对了。齐次妃来过。我说王妃午膳後觉身子倦怠，便歇下了。若有要事，我亦可代为通禀。」
「她可有疑心？」我心里一紧。
「倒是没有。」春影慎重道，「她说并无要事，只晚些时候再来罢。」
我松了口气。
「他……还好吗？」春影犹豫地问起。
他……玄璃——这个名字埋葬於我的青春年华。
「是不好麽？」春影偷瞄着我的神色，「也是我傻。他被圈禁了又怎麽会好……」
春影停了下来，似乎在懊恼自己措辞不当。
我心疼地抚摸过春影局促不安的双手：「他好与不好都不打紧了。一切都过去了。」
「人总是得往前看。」我逃开春影的目光，故作轻松，却红了眼眶。
再次见到玄凌已是一个月後。满面风霜的他，人瘦了一圈。
「菀菀，这外出的一月，我日日想你。」玄凌总有着说不完的枕边话。
「四郎净说浑话……」他浓烈的情意扑面而来，我猝不及防。
「四郎此行可还顺利？」我转移了话题。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天灾人祸。『雁过拔毛』。朝廷赈灾的银两经过层层盘剥，已是所剩无已。」他踱了几步，「官员克扣是不成文的惯例，因此每次地方上报的数字亦是往大了报。父王心里必然有数。此次命我前去，明里是赈灾，暗里是父王想『清理门户了』。」
「清理门户？」
「有人太过猖狂，贪了赈灾银不说，竟然挪用军饷。要知道西北军事重地，若是因此一朝叛乱，後果不堪。他也算是作茧自缚。」玄凌并未指名道姓。
「揣度圣意果真是不轻松。」我察觉出他有所避忌，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终止。
玄凌笑眯眯地盯着我：「好在你的夫君精明强干，才得以归来。你是不是该有所嘉奖？」
他一把抱起我，向床榻走去。
秋风寒瑟。芙蓉帐暖，何处度春宵？
玄凌走後，我照旧例取出了红木匣。我拿出了一颗药丸，却定住了。
为他生个孩子？我想起了他曾说过的话。我犹豫着，终是扔掉了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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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我心里惦记着予沣咳疾未癒，一早便吩咐了双儿，给宜修房中添了暖炉。当日下午，我练字之际，宜修来谢恩了。
「妹妹快坐吧。」我拉着她在我几案侧坐下。
她推脱不过，便坐下了。
「予沣可好些了？」我关切道。
她摇摇头：「娘胎里的弱症。半岁大的孩子药不离口，身体却一直不好不坏。」她憔悴的脸庞上露出了作为母亲的无奈。
「少来多病，等他大些，必是个壮小伙。」我安慰宜修。
「承姐姐吉言了。」宜修笑得勉强极了。
「姐姐在习字？」她的视线移到了几案上的书帖上。
「闲来无事，瞎写几笔罢了。」
宁宁说话间，审视着我的字：「姐姐的字写得极好。」
我谦和地笑笑：「你的字可是更甚我一筹。你打小便跟着我练字，学得又刻苦。如今我竟也是不如了呢。」
「姐姐净说玩笑话，姐姐为尊，我为卑。我是怎麽也超不过姐姐的。」我心下一凛，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妃，四王来了。」春影的一声通报解开了我们尴尬的处境。
「那妾便告退了。」宜修起身告辞。
「菀菀——」玄凌似乎并不曾留意离去的宜修。
「你的生辰快到了，我得为你好好筹办一场。」今日的玄凌兴致很好，「可我细细想来，自你入府，从未向我要求过任何事。可是委屈了你。」
「四郎整日操劳，妾怎好再让你费心？何况，妾在这衣食不缺，实在无所求。」我犹疑着，「若非要四郎应承，倒确有一件。
「何事？」玄凌神采奕奕。
「妾只求四郎勿办生日宴。」我低下头，恳请道。
玄凌一脸困惑。
「为妾入府，已是惊天骇浪。妾实在不愿太过张扬，被人说了闲话。」我委婉地向他阐释，「公子又尚在病中，若是大肆庆祝，岂非无意间伤了宜修妹妹的心？」
「年下诸多庆典，若还要张罗我的生辰，伤财不说，府里的侍从、婢女们怕是太过劳累了。」我竭力说服着玄凌。
玄凌沉默半晌。
「你既不愿，我亦不好勉强。」玄凌的脸色黯淡。他思量了一番：「但年末宫中家宴，我们同去。」
往昔过年，圣上会邀已建府的皇子回宫同聚。而皇子仅可带正妃出席。我素日不喜节庆宴饮，但无法再驳了玄凌，便唯唯地应了下来。玄凌一扫沉郁之色，对我展露笑颜。
时值年下，初雪已落。绵薄的雪稀稀疏疏地铺了一地。我走到院中，红梅树枝桠上的几个花骨朵已经绽放了。零星的几朵伴着残雪，分外萧条。
「王妃小心着凉。」春影见我站在寒风里，适时替我披上了袄，「今日进宫，要是受凉病倒了就不好了。」
我转头触碰到春影的冰凉的手，蹙眉道：「光说我，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春影一时理亏，不说话了。
「回屋吧。」我望着雪开始从天上飘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会四王便回来了。」
春影点点头。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春影搀着我下了马车。我盯着宫门牌匾，想起上次与母亲在此分别，已是两年有余了。
「怎麽了？」玄凌看着我出神的模样发问道。
「妾只是忆起当年场景，细细算来已经许久未曾拜见过琳妃了。」
玄凌亲昵地搂住我：「今日我本就想与你先去见见母妃的。」
他在众目睽睽下毫不避违的搂抱，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我羞赧不堪，忙地推开玄凌。
「这般的话，再好也不过了。」我接下他的话茬。
玄凌爽朗地大笑。
行至太液池，玄凌捏了捏我的手，冲我眨眨眼，悄声说：「我可是替你守着秘密呢。」
「四郎既一早识破，还装作不知。」
「当时只觉你俩绝非寻常宫娥，回去问过母妃後才知道。我心叹你已出嫁，好在最终还是抱得美人归。」玄凌得意洋洋。
他踌躇满志的样子与玄璃的沉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命运从未给你以选择。」太子妃在玄璃病中的话声声在耳。我一恍惚，他的名字便飘入我的思绪里，纷乱不已。
「这太液池的红梅实在少得可怜。」太液池结了薄冰，四周空荡荡。我不禁感叹。
「若有一日……我愿为你遍栽红梅。」玄凌凝望着太液池，眼神坚定。
将来孤想为娘亲建一个梅园，便唤作倚梅园。
「四郎若是建园，叫倚梅园可好？」我脱口而出。
「倚梅园……」玄凌略作思索，「甚好。只要你喜欢，不拘什麽都好。」
我静静站在池边。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玄凌轻轻挽起我的手：「菀菀，起风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