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公理在黄泉之下哀泣,在这片血染的江山之中,没有公理的一席之地,在这威权的时代里,九五之尊即是天意。
但她却天真至此,执意要问,她说…我来!来替世间荡然无存的公理问问你!你如此行事,心中,有愧於天否?四周禁声,不再喧哗,彷佛这时,只要再安静些,她眸中的恨意便能消散,或者,他们这些为父母百姓官者,也想听听,她一罪臣之妇,能说出什麽荒唐话来,当然,这也不过,再添一桩茶余饭後的笑柄罢了!
殿中之人始终未出,回应她的,却只有了无声息……。
得到这样的回应,她真是丝毫不意外的,心中却越发悲凉,却已然再无处能添上这麽一件了!大笑痴狂,笑中流出了她积郁心中已久的哀绝,而那却不过是她心中所痛的万分之一罢了!唇上嚐到腥甜,原来,眸中竟淌出血泪,一滴一滴,落在白绵之雪上头,似冬至红梅,岔那间…开落雪中。
「荥阳郑氏嫡房第四十五代世孙长嫡,郑严,官拜正四品大理寺卿一职,二十岁封官,拜大理寺少卿,期间,侦办六十起民案,五十起冤案,二十五起刑案,其破案之能,先帝赞誉『少年之杰,胸怀世事为人言,洞明心性也。』,封官拜爵至大理寺之首,至此,京城无冤案,百姓安逸,广至先祖陛下疆土之处,无一冤事传出。」
「荥阳郑氏嫡房第四十六代世孙长嫡子,郑长霆,赵王麾下第三军使折冲都卫,率三营,十一岁随赵王前行北地,一路立下辉煌战功,至团练使升至折冲都卫,一生戎马,期间,曾以三千军力击退一万胡蛮金兵,府中一度两次白旗送至,生死不明,此後,又以一万兵马随赵王攻下北地三十六郡部,疆界北迁三千里,毁胡蛮金兵五万兵力,而後,曾互赵王之长子一路随行千里,求医数百,躲军数千,终至荣归。」
「荥阳郑氏嫡房第四十六代世孙次嫡子,郑长鄢,元丰三年间少年探花,人封京中三杰之一,官拜翰林院编修,以文之力从文之功,後升至侍读,过三年,调官升职至谏院,官拜正五品谏议大夫,侍从赞相之能,其性温和不与人过失,期间,举谏出数十起贿络、甚至乃至官银挪用、压榨百姓、图利而谋者,谏贪官、佐奸臣,以明帝王周身清净,以清帝王周身之廉洁,其功不居,八年间,谏已得失,官退三阶,自请青州之行,恪守其份,不在功名。」
「荥阳郑氏嫡房第四十六代世孙嫡长女,郑媁,元丰五年间选秀入宫,其宜之貌,高洁之像,端庄婉约,受封郑美人,後五年间,又连拔四级,受封四妃其一,当得贤字妃位,期间,为陛下身怀龙子,然,因故而痛失其子,後一病宝华宫,深居简出,恪守其份,无一踰矩,结之君妾已近五载…。」
她的声音渐哑,藏在心中的大石鲠在她的喉中,疼的她身子发颤,眸中血泪已与裙上鲜血和为一块儿,她所跪之处已满地腥红,可她咬紧牙关在冷风中挺得似霜中傲梅,不披狐裘,不袭暖衣,消瘦的面庞纵然再也趁不出清丽,纵使疲惫至极,哀痛至极,绝望至极,可她双眼如那冰璃透亮,似那火烛炯明。
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传遍空旷宫门,直达宣政殿,如直送天厅,她非要老天听听这是什麽样的道理,她要老天开眼,看看这是什麽世道,尖细话语如利刃直击人心,如绕梁钟声敲打人的良善,她要用那双眼看着,看那藏在良善面皮下的恶意,是怎样的泯灭人性!
上首之人,有人鄙弃,有人哀视,有人惊惧,有人无任何表情,她一一记下这些面孔,将之刻在心头,纵然心已血流如注,纵使已然面目全非!
她颤着身子悲愤道:「李靳!我郑氏一族不欠你的!不欠你这李氏皇朝的江山!亦不欠你这泱泱黄土之上,黎民百姓的!我荥阳郑氏的荣耀更不是你一九五之尊给的!是我…是我族中三百多口生灵挣来的!挣来这世间黎民百姓的尊重!可瞧你…瞧你这广大疆土之大,竟然无我族一席容身之地!瞧瞧这些伴君身侧的官员!今日没有我郑氏一容身之处!他们会有吗?会吗?风水轮流转啊!哈哈哈…哈哈!报应,会来的!」
苍天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不公,至今世道,早已零落。
话语一毕,空中盘旋的乌鸦落在一株枯树上头,千里迢迢,带着迁徙百里的厄运,落在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宫墙里头,鸣鸣鸦啼,黑乌一片,众人看得心惊,听得心头直冒彻骨冷意,手心已然汗湿!今日,能无郑氏;明日,便可无自身一族;後日,便可无这黎民百姓!
警世之言,自这年少、悲愤、绝望的灵魂中而出,她是女子!她出身荥阳郑氏!她有名!她是郑氏么女,郑漫!
唰!一道银光划过!噗一声,落入她左肩肩头,鲜血染红她左肩白纱,若再往下一些,便是心脏!她双目圆瞪,看着那提起弓箭,直射她的那个人!眸中一熄火光,泯灭!她那撕裂的心,终於被辗压成泥,飘摇落土,化为尘埃!
公子瓈!终南侯!王璧之!
她的灵魂在这冬白霭雪之下,冻伤的几近透明,摇摇欲坠,原以为这深谷之中,唯一的暖阳,却在转瞬间,被射落!
从此,永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