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迎上男人挑衅似的目光，舒妍晦暗不明的双眼愈发深沉，与他无声对峙。
打断两人的，是门口密码机输入正确的提示音。
充满朝气，带着外国口音的女声随後而至，「阿深，人来了吗？」
视线循着声音来源移动，一个留着浅金短发，侧边紮着缎带的娇小女孩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後跟着相较之下十分高大，戴着眼镜的男人。女孩一边说话一边晃着脑袋，当她望见坐在椅子上的舒妍时，圆润水灵的双眼一亮，迈开步子跑了过来。
顾深自动地站直身子往旁边退。
当舒妍还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时，直直朝她冲来的女孩就用行动为她揭晓答案。
女孩完全没有煞车，似有把她连人带椅撞飞的势头，双手用力拍上椅子的扶手，将高了一截的她囿困於狭仄的空间，强劲的气势令人慑服，逼迫她向後陷入椅背。
「喔喔你就是舒妍啊！天啊！又高又瘦，还长得好看，上帝真是太不公平了！」
女孩将舒妍打量了遍，两只小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她细致滑嫩的脸蛋上游移，像在绘画一般，描摹她的眉眼。
带着厚茧的粗糙掌心刮得有些疼，舒妍下意识想躲，无奈女孩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移动半分都有困难。
「哇塞，连胸部也……」後面的话收敛在女孩饶富兴味的笑里，欣羡又掺了些恶作剧的眼神死死钉在隔着厚重衣物仍能见着隆起的部位，手不受控制地往禁忌的地带探去。
舒妍正想制止对方作乱的手时，一只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快了一步握住女孩的手腕，轻易把她无法挣脱的禁锢给拉离。
「葛妮，适可而止，你会吓到她的。」男人温声说着，镜框之後的眼因为微笑而半眯，蓄着柔和的黑眸像是洒在海面上的一抹月光，沉稳内敛，散发柔和清辉。
「我高兴嘛，好不容易来了个姑娘，你知道跟你们这两个糙汉工作我有多辛苦吗？」
一直静静看几人吵闹的顾深突然被点名，忍不住清了清嗓，提醒女孩切入正题。
女孩啧了声，似乎嫌顾深碍事，而後再次转向一脸懵的舒妍，「你好，我是葛妮丝·克蕾，桑国人，说话口音比较重请你多包涵啦。」
葛妮丝偏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桑国代表性的浅金色发丝在日光灯的照耀下似白又似透明，发尾随她的动作轻晃，嫣红的缎带系成形状漂亮的蝴蝶结垂挂在侧，看上去完全不像与犯罪有关的人。
「顾深我就不说了，你们刚刚应该认识过了。」葛妮丝指向戴眼镜，散发书生气息的男人，「他是纪成允，别被他文质彬彬的样子给骗了，他是个衣冠禽兽。」
「哪有你这样介绍人的。」纪成允无奈地笑笑，表情、语气都未见怒气，也不知是习惯了女孩的介绍词，还是心里早已默认了这个形容。
「我们几个是交易一组的成员，从今天开始你也是啦。」葛妮丝完全忽视男人的反馈，继续兴致勃勃地和舒妍解释：「过几天刚好有一场交易，货会在当天下午运到公司来，到时候我们再带你走一下流程。」
女孩眸光微暗，笑容忽地透出一丝诡异，但很快又恢复过来，「虽然根据你的能力预计是要去研发所，但那里不是什麽人都能去，所以得委屈你和我们共事一阵子，算是考核的一种吧。」
舒妍的瞟了眼双手插兜，倚着桌缘的顾深。
原来不信任还另有所指。
在听过交易组的工作内容後，她完全感觉不到中年男人当初所说的「能力得到妥善运用」，因为她本该去的地方根本不是这里，而是他们口中的「研发所」。
葛妮丝偏头想了想，确认没有遗漏要交代的事项後，她道：「大概就这些吧，你有什麽想问的吗？」
「你说『刚好』，意思是交易并不是经常有吗？」
「嗯……一个月一到两次，这样算经常吗？」她眨了眨眼，偏浅的瞳色使眼眸泛着如琉璃珠般的光辉，指尖点着脸颊，「交易组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外四组，大家会轮流负责，需要时也能互相合作。对了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葛妮丝朝纪成允招手，让他把手上提的箱子拿过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你的配枪，用以应付突发状况，虽然我和成允会支援，但你和阿深在最前线还是得带着顾好安全。」
本想再问所谓的支援是指什麽，想起顾深对她说的最後一句话，也就大概猜出葛妮丝不告诉她完整的人员配置，是因为心里仍防着她，而她若在此时问得太过详细，可能会使他们戒心加重。
於是她改变问题，询问与自身较有关的事，同时把箱子转正对着自己，拉起锁头，「以前交易时是有过什麽事故吗？」
纪成允推了推眼镜，笑道：「可多了，毕竟会和我们接触的大多也不是什麽善茬。」
她颔首表示理解，将盖子往上推。
一把全新的手枪躺在铺着绒布的箱子里，透着银色冷光。
拿起来掂了掂重量，又简单看了下构造，发现它形似桑国着名手枪，却非完全相同，显然经过改良。
「这是……」
「拿起来很顺手吧？卡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且重量轻，非常适合女生使用。」葛妮丝道。
身为警察，改造自然不能付诸实行，所以舒妍虽略通枪改，想法却只存在於理论中，如今看到实物不禁有些惊喜。
同时，也感到恐惧。
之後几人指导她如何把资料归档，该按照什麽顺序、什麽部室，以及各项细碎分类，整理完成後在系统里输入并编号，再放到指定的资料柜格子里。
程序简单，却极为考验耐性和专注力，一整天下来让她觉得身心俱疲。
交易当日傍晚时分，资料室内的铃声响起，知晓那代表有消息进来的三人神情俱是一变，细听接下来有长有短的声响。
舒妍虽为新进人员，却约略能解读部分声码意义。
声音落下瞬间，坐在她对面的葛妮丝站起身，轻松玩闹的表情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得令人发怵的笑意，周身散发冰霜似的疏远冷酷，与这几日表现出的天真模样判若两人。
「走吧，验货了，你一定会很惊喜的。」
「……嗯？」
舒妍应道，没意会她所谓的惊喜是什麽，只是将手枪放入背带系在腰上，跟在几人後面出了门。
停车场之下还有一层楼，电梯门一打开，就能感受到与室外相差无几的寒冷，整个空间没有布置装潢，没有家具摆设，冰冷的水泥墙面直接坦露在空气中。
舒妍忍不住瑟缩了下，搓了搓手背。
最靠近墙边的纪成允按下一旁的开关，啪搭一声，简陋的吊灯闪烁着亮起，犹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似的。
偌大的空间只停了一辆货车，今日交易的货品无疑是放在里头。
说是清点货物，舒妍原以为量会更大些，见到货车着实愣了一下，而且这个暂时置放的地方也是简单得过分，环视一周，除了一个破旧的收纳柜什麽都没有。
看样子组织不会把货物囤积在北联，顾深提起损失一批货时一副绝对不会被查到的样子，估计这也是原因之一，即使公司名称被泄漏，只要找不着证据就难以被定罪。
葛妮丝从旁边的收纳柜里拿出几副一次性手套，分别递给三人。
顾深打开货车的门，回头叮嘱，「葛妮丝和舒妍点这一侧，纪成允和我负责这一侧。」
舒妍拿着检查表和笔，看着葛妮丝小心地将箱子的盖子推开，一见到里头的东西她才恍然明白所谓的惊喜是这个。
步枪，也是改造过的。
研发所出来的货由开发到成品都有严密的检查，所以他们只需要依照固定的表列项目简单确认即可。
戴着塑胶手套，仍能感觉到枪体的坚硬与冰凉，微弱的灯光下反射着惊心的光，她目测了货品的数量，不多，却也不算少。
相比初见的惊喜，此刻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也终於认清了恐惧的正体。
这样轻盈的东西轻易就能夺取人命，何况是这般数量，一想到这里，应该是已经是改造过的轻武器，拿在手里却无比沉重。
在这一刻，她切实感受到自己踏入了泥沼，她的双手将会沾染罪恶，甚至沾满鲜血，但她已经回不了头，只能不断前行。
哪怕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也得隐去身上仅剩的光明，潜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