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雪交加,尤其这漠北大风向来只令仙人有感,其冷,足以冻彻全身筋骨,血脉凝固。在这个没有月亮瞎灯灭火的夜幕中,他仍旧顶着刺骨冷风,凭着恢复的控神术,重新掌握她的位置,为提防再有下一个无影阻其行踪,他片刻不得闲,直接匆匆闯进魔界,摸黑赶往此处。
此时外头风雪交加,他的头发一束一束的缠满霜雪,形成清脆的冰柱,一身上下都积着皎白的雪花,有些渗入他单薄的仙袍之中,体温融化了银粟,使素衣尽湿。月色下,他面色苍白,嘴唇不断的打颤,牙齿不受控制震的喀喀作响,全身打着寒颤,万般神经都冻到失去知觉,但他那双赫赤的眸子却依旧闪烁绽放,勾人魂魄。
他忽略身前的若兰堂,直直凝睇着站在他身後的伶舟璇玑,哑声唤道:「璇玑……」
气音中,有着太多的情绪,那是悲痛、欣喜、心安、愤怒、纠结、自审、怨怼的种种相缠。
眼神扫视过她的整身上下,却见她半头发丝斑白,眼神里的自由任情已褪,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坚忍,而下身,是隆起的腹部。
他极其震慑,不敢置信。不过三年未见,她却完全变了个样。
逞强数日不眠不休的意识终是消耗殆尽,蓦忽,他昏厥倒地。
「师兄!」她惊叫。
若兰堂接住他向前倾倒的身子,皱眉道:「这烧……发的厉害,璇玑,快快将床铺空出个位。」
闻此,伶舟璇玑赶紧回去卧房将床铺清空,而若兰堂则把陶宸打横一抱,抱入室内。
在他怀里的陶宸,神情分外憔悴,因着几日吹风受冻,不眠不休,疲惫早压垮了他本就不强健的身子,再加上心事重重,外边的寒风暴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若兰堂将他放倒在床上,为他把起了脉,一边与她道:「替我备盆热水,待会儿替他擦澡净身。」
她傻楞楞的望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他,兰堂对她所说之言,恍若未闻。
他此番前来,是为找她吗?可,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身在此处?当他看到自己,他未来的未婚妻,在此时却大着肚子与旁人处在一块,他会作何感想?
「璇玑?」若兰堂闭着眼,边把着脉,边柔声问。
「我去烧水。」她哑哑道,转身离开。
待她离开,若兰堂拾起一根银针,火烤後,刺入让他醒神的穴脉之中。
霎时间,陶宸眉头微蹙,咳嗽了几声。
若兰堂沉沉的叹了口气,望向躺在床上的陶宸,兀自道:「让我猜,那无影破碎,是你所为。」
躺在床上的他微微睁眸。
「是我不错。」他凝视着房梁,嘴唇轻颤,「是你吗?」
一句话,太轻,太短,但却沉重无比,而那说出口的答案,也太少,太小,却是情之深,时之长,痛之切。
「是我,也是你。」若兰堂道:「我们其实,都彼此羡慕着彼此。」
陶宸笑了,颤抖着,痛苦凄清的说:「没有她的心,我要这名分儿做甚?」
若兰堂道:「我却一辈子都没法儿光明正大的在她身旁,守着她。」
陶宸仍不愿正视他,若兰堂松开了替他把脉的手,道:「孩子生下後,我与璇玑,便结束了。」
其实到头来,没有对、没有错,也正无所谓的亏欠,所以,道歉并非无济於事,而是没有必要的存在。
陶宸或许也已猜到了几分,所以没有劈头质问、痛骂,良久,方问:「多久了?」
若兰堂道:「两百多年前,我和她在古陌荒阡相识。」
陶宸问:「我师父知道吗?」
若兰堂点头,「後来才知道,所以,将她关在蓁蓁殿里。」
陶宸凄迷一笑,「是不想让我知道。」
若兰堂默然,半晌,道:「你与璇玑还是好好谈吧。我先替你熬药去。」
说罢,他起身走到房内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套乾净的衣裤,堆叠在床头柜上,而後离开。走在外头步廊时,迎面而来是端着热水的伶舟璇玑,他微笑,「璇玑,你替他擦身、更衣吧。」
她错愕,「让我?」
他温柔道:「难道,要你抓药、熬药吗?」
「可我……」她局促无措。
「可你,是他的妻子。」若兰堂淡淡微笑,「去吧。」
他兀自走离,与她擦身而过,进入为伶舟璇玑备下的药房,那是为要等她生产之日以及日後坐月子时,能随时有药替她医治、调理之处。
不是他够大气,而是被她吼醒了。
却在此时,换她却步了。
月色柔美,檐上积雪,皦皦流素光,夜空碎琼飞,为地面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
她捧着热水盆,杵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的楞,才告诉自己,现在不过是服务一个生病的人,还哪管什麽礼仪,何况,这不是她与兰堂所言吗?
她既选择恢复如初,一如识他以先,那便意味着,待她千岁,她确实是要与陶宸完婚的。
她迈开步伐,缓缓朝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