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暑假的时间便过去了。
快到彷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辰陞也离开了这个城市，回到了他在外地学院的宿舍。
在这之前，我们仍然会时不时地见个面、一起吃个饭、或是去什麽地方逛逛街踏踏青。
或许，我们牵着手、漫步在夜市的摊贩之间。跟身边擦肩而过的每一对情侣没有两样。
我望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容、也陪上了自己的笑颜。
但，那种彷佛少了什麽东西的违和感，却仍然没有消失。
尽管每一次的约会，我们仍然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地。
辰陞仍然自顾自地聊着那些他所感兴趣的天南地北；而作为一个称职的女友，我也摆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听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辰陞却丝毫没有主动问起，任何一些关於我的身体的事情。
我的食量变小了。
每一次，当我们一起上餐馆的时候，我的盘子里剩下的餐点也越来越多了。
我变得容易无精打采、头晕目眩，甚至是突然的重心不稳；有的时候，连走路都会有些东倒西歪。
但，辰陞从来没有注意到。
……或许他有吧。可我也从没听辰陞开口关心过。
他是忘了吗？那天夜里，在那间廉价旅馆的双人床上，我两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又或是，丝毫没有想到我会怀孕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
在这期间，我们也还约了几次见面。
尽管，一切都还是一如往常。
表层的对话、流水帐般的行程、心不在焉的互动。
充斥在我两之间的，不外乎便是这些令人厌烦的气氛。
……其实，我本来是还希望着，辰陞会在那夜之後，「主动」问起我的身体、问我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或是什麽异状的。
哪怕只是作作样子给我看，也没关系啊……
至少，我也还会感觉到，这个男生是关心着我的。
在意着我的感受、将我放在他心中的某个位子。
所以，我一直没提。
我在等。
我在等辰陞什麽时候会主动和我问起。
然而，直到他开学後的第二天，我终於忍不住了。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嘟──』
为什麽，明明是这麽重要的事情，
『嘟──嘟──嘟──』
在你的心里，却像是船过水无痕一般，什麽都没有留下？
哪怕，你可能没有把我放在你心中的第一位，那也没关系。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在你闲暇的时刻，可以多关注一下我的感受──
作为你的女朋友，这样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嘟──嘟──嘟──嘟──』
一程不变的等待提示音，在听筒中重复地拨放着。
啊……他人正好不在手机边吗……
我叹了口气。
那个手游成瘾的家伙，竟然也会有放下手机的时候啊……
该不会是刻意不接我的电话吧？
我一边在脑中胡思乱想着。
『嘟──嘟──嘟────喂？』
而就在我准备要放弃、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的另一侧终於传来了辰陞的声音。
『……喂？佳雯啊……这麽早打来……哈──有什麽事吗？』
那是一副还没睡饱、彷佛正从香甜的睡梦中被硬生生地挖起来一般的嗓音。
尽管，窗外的太阳早已盘踞在高空，市街上的人潮来来往往。
我看向一旁房间里的挂钟，短针才刚经过阿拉伯数字１的位置。
「天啊……你也睡太晚了吧？！早上都不用上课吗？」我有些傻眼，
『啊啊就……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啦……──跟那些该死的，上了夜店还真的没玩通霄不会过瘾一样啊──』电话的那一头，辰陞也没好气地抱怨道。
「……」
『咳……，我是说，昨天作报告作太晚了，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时间今天就睡过头了。就是这样。』
咦，原来是作报告吗？
好吧，看来刚刚是我听错了。
『啊……我们不说这个了。佳雯你在这时候打来有什麽事？』
辰陞强行岔开了话题。
「就是……那个……──」
而这样正好，我也直接表明了来意。
「──我怀孕了。」
我刻意压下了语调上的起伏，这麽告诉了辰陞。
可是，明明表现出来的是那麽平静，心里却是千头万绪在奔腾着。
听见了我这麽说的辰陞，此时此刻在电话的另一端的他，脸上到底是什麽表情？心里又作何感想？
肯定，在这一瞬间，在他的心里，同样也闪过了千百个不同的念头、和画面吧？
……早知道我还是应该当面跟他说的。
这样，我才不会看漏他脸上的任何一点最细微的风吹草动。
我有些後悔地咬住嘴唇──
『──喔。那你就去拿掉啊。跟我说有用吗？』
「咦？」
但，听见那样漫不经心的答覆，却让我感觉好像被浇了一桶冷水一样。
『养不起就堕掉啊，不然怎麽办？』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副理所当然。
「可是──」
『哪有可是什麽？你硬要生下来的话累的可是我们啊？这种事情用膝盖想也知道吧。』
那是毫无波澜的声调。
彷佛从我的嘴里，告诉了辰陞这样的事情，却丝毫触动不到他的情绪似地。
实际上，以我们现在的能力，确实是养不起小孩的。
这种事情，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可是──
「……就这样？」隔着话筒，我好希望能听见他再多说些什麽，
『──不然还要怎样？』
但辰陞却只是再一次地打断了我的希冀。
『反正我也还只是个学生，我是没办法再去照顾孩子的。你要生你就自己顾，听懂了？』
「……嗯。那我这两个礼拜会找时间去一趟医院──」
『这样就好，那掰。』
「──等等！」
话还没说完，辰陞本想挂了电话，但我再次喊住了他。
『……还有什麽事？』
电话中的语气，听着似乎有些不耐。
「那个……我如果，跟妇产科那边、约在这个周末的话，」
我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竟然微微地颤抖着。
「──你周末能回来陪我吗？」
话才刚出口，我便後悔了。
辰陞的眼中，是不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我在他的心中，重要程度的顺位，到底排在哪？
现在才刚开学，他肯定还要为了许多学校的其他事情烦心吧？
我这麽问他，不是在自讨没趣吗？
辰陞那麽忙，肯定是没空的吧……──
「──那个……如果你真的回不来的话，也没关──」
『唉。我知道了啦，我周末回去、陪你一起面对。这样可以了吧？掰。』
语音刚落，通话便被切断了。
「……──」
嗯，他说会回来陪我。
我轻轻地放下手机，用手抚着胸口，
表示，辰陞还是在乎我的嘛……──
我想这麽说服自己，但却彷佛有什麽桔梗一样的东西卡在心上。
──辰陞还是在乎我的嘛……──
我感到一股暖流窜上心头。
但，这究竟是我真正的感受？亦或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幻觉？
我却不知道。
学期中的辰陞，正在外地上课的他，却为了我，又决定要跑回来这个市区。
也许，他也有许多学校的事情要忙。
也许，是报告。
也许，是社团。
也许，是论文。
──辰陞还是在乎我的嘛……──
但，辰陞却还是为了我，决定排开这一切的琐事，只为了回来陪我。
果然，他也正以他的方式，在关心着我吧？
是否，我也该知足了？
我浅浅地笑了出来。
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笑。
「……──」
是因为知道哭也於事无补，所以只好笑吗？
明明，我因为辰陞的关系而怀孕了。
但为什麽，辰陞却没任何一点我所期望的反应？
──辰陞还是在乎我的嘛……──
但，是不是也就仅止於此？
可是，作为一个搞大了女友肚子的男生来说，究竟该要怎麽做，才是他应有的「正确的」反应？
在我的心里，我所期望着的、我所希望看到的，到底是什麽？
我到底期望着，辰陞会怎麽回应我？
在这样的情境和场合中？
我不知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
「……」
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这麽的无知。
我连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
几滴泪珠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转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咦，我确实是在笑啊。
那为什麽，我却留下了泪水？
我用手扯住自己的唇，将两侧的嘴角扬起。
自己在镜中的倒影，也跟着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那是一副相当怪异的笑脸。
为什麽，我会掉下泪水？
我想，我终於知道了。
──辰陞还是在乎我的嘛……──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大笑了出来。
不是那种浅浅的腼腆笑靥、而是近乎疯狂的仰天长笑。
──辰陞还是在乎我的嘛……──
为什麽，我会掉下泪水？
那肯定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对吧？
因为，我终於知道了，
辰陞，原来还是在乎我的嘛！